直到见到G,科迪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的房客,那个好学聪明的以色列青年竟然是个科技间谍。每次由科迪耶夫妇寄回以色列的家书也全是用特殊墨水写成的绝密文件。虽然在这个高科技时代,这种方法看来很原始、落后。可是,如果不是青年自己在办公室诡异的行动遭到怀疑,秘密警察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招。每天,核子研究中心的电子邮件和电话全都处于监控的状态。他们虽然不会随便拆阅平信,可对于信封上的收信人却会调查个透彻。任何一封书信,以色列青年都不厌其烦的写上科迪耶冗长的全名。他们要查,倒是方便许多。但试想,散布在核子研究中心内外的秘密警察,谁会去怀疑一封寄给法国警察部长的书信呢?
一切仿佛像是电影,又好像早就被人算计好了。在警察界里跌打滚爬了一辈子的科迪耶,到头来反而被人摆了一道。厄运似乎没有散去,从前年年底到去年年初的三个月时间内,秘密警察和警察局内部调查组对科迪耶的家人进行密集型的审查,他的家也不知被人翻找过几次。虽然结果并没有显示科迪耶同间谍活动有必然联系,可阿道夫对结果不甚满意。科迪耶是政治上的温和派,他同乔治·欧仁过从甚密,和阿道夫却水火不容。
阿道夫早就想将警察部队作为自己的亲卫队,用来登顶最高峰。然而,科迪耶每次都在同他打太极拳,使得他有力没处使。这次终于让阿道夫逮到机会,即使弄不死科迪耶,也要把他搞下台。总统是不同意让他卸任(欧仁脾气差,暂时还找不到别的接班人),那么就让他度假,无休止的度假。将老头晒在一旁,单单对付一个欧仁就简单多了。
若不是教皇突然要来巴黎,科迪耶绝对不可能回来。
“既然人都到齐了,我再宣布一遍:从此刻起,总局的刑事犯罪科归欧仁局长直接领导,负责目前的案子。至于巴黎其余的警察力量,交给科迪耶部长领导。目前您可以做一些各部门间联络和配合的实战演练。至于是什么任务,十天后我就会告诉各位。我还有事,先告辞了。三位可以沟通沟通,有情况,直接向我汇报。”说完,阿道夫迅速起身,径直朝外走。临到门口,他突然收住脚步,神秘兮兮道:“局长先生,这个房间安全吗?我看是不是需要搜查一下,如果被人窃听的话……只是个人建议,勿怪。”
被绒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门轻轻合上,欧仁一脸茫然地看着科迪耶,道:“部长,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希望我们背着他说三道四,所以警告我们处处都有耳朵。”科迪耶像是猜透了他,一双眼睛渐渐眯成一条线。“跌打滚爬了这么些年,这些小伎俩算不得什么。比起他想整垮我的那些能耐还差得远。”
“他这次该不会又在玩什么花样吧。他明明知道现在手头上有个大案……”在科迪耶面前,欧仁稍稍收敛了他的脾气。
科迪耶一边摇头一边说:“这次倒很难说,好像真有什么大事。我听总统先生周围的人说,这次是总统要我提前结束休假的。阿道夫起初不肯,但还是答应了。反正也就十天,到时候不怕他不说。对了,你们的案子怎么样了,我最近一直在郊区,就连那里也炒得沸沸扬扬。”
“不好办啊!”欧仁接过孔陶递来的酒杯,科迪耶手上也拿着一只。孔陶见缝插针,将案情扼要地向科迪耶介绍了一番。最后,欧仁还补充了顾亭然和索菲娅关于案件的一些设想。
科迪耶也是个好酒量,只是最近年纪大了,不常喝了。他慢慢品着酒,时不时会感慨一句“欧仁,酒虽好,也得保重身体。”他看来是在认真听孔陶的汇报,又看来纯粹在欣赏久违的好友。直到孔陶说完,他才慢悠悠的说:“既然他对《启示录》那么熟悉,还打算扮演救世主的角色,他应该不会犯这种错误吧。我指得是他改变顺序。”
欧仁一仰脖子,褐色的酒一股脑儿顺着食道流了下去。他站起身,自己又去倒了一杯。“会不会有特殊原因,比如他还没找到下一个目标?”
“这个可能性不大,他既然敢这么干,肯定早就计划好了。我在想,会不会有别的什么原因。比如下手难度大?又比如,目标刚巧不在巴黎?”
酒杯有再大的吸引力,欧仁还是觉得那只手像灌了铅似地举不起来。“目标不在巴黎”,多好的一个提示啊,假设凶手早就设计好一系列谋杀,他当然不会主动求变。唯一能让他变的,就只有突发情况。进一步假设,凶手之所以从一跳到三,会否就是因为二号目标刚巧不在巴黎呢?
“天啊,我亲爱的部长,您早该回来接手这件案子。”欧仁只喝了一杯酒,脸却涨得通红。他兴奋地在密室里直打圈,嘴里不停地嘀咕着。“我这就去让他们查查这段时间有没有哪个神父不在巴黎。我这就去……”
“祝您好运!亲爱的乔治。有你和‘比隆男爵’,还怕有破不了的案子?我该走了,很久没回办公室,还有许多文件等着我处理。天知道,让我走就得了,何必再把我召回来呢。”
科迪耶走得从容,欧仁却不然。他风尘仆仆地冲出密室,站在办公桌旁连着打了两三通电话。十分钟后,所有人集中在会议室里。欧仁的背后,那块贴满照片的书写板还在那儿。只是这次,所有人才二十个左右。阿道夫既然将调动其他人的权力端走了,欧仁也只能差遣面前的这几个壮丁。要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困难很快就浮现在面前。
“伙计们,现在有个任务。你们所有的人,分头去查一下从上个星期到现在因为各种原因不在巴黎的神父。”
“各种原因?您指得是……”有个大个子问到。
“公事外出、病假、或者度假,只要不在巴黎,全都给我找出来!”欧仁像个将军似的在讲台前挥舞着手臂。
“可是……”另一个壮汉说。“就我们这些人?”
“是的,先生们。就我们这些人,详细的以后再说,但今天以前,我要看到一份详细的报告。迫在眉睫,抓紧每一分时间,就等于拯救一名神父的性命。快去吧!”
他大手一挥,所有的人都起身离开。他们大多带着不解和疑惑,老头风风火火地下达了这个命令,却又不向他们说明意图。只有艾芬博格和墨菲显得比较平静。他们算是总局刑事犯罪科里比较有头脑的两个,欧仁平时也很器重他们,好像要对他们重点培养似的。
法国是一个体制和观念日益僵化的国家,任何地方、任何情况,陈规不会被随意打破。警察办案也不例外。可怜的警察们做着秘书般的工作,先是在网上查到所有教堂的电话,然后逐一打过去。但是,必须得在提示的时间范围内拨打,在时间范围外,即使电话铃声响上一百遍,也不会有人接听。就算拨通了电话,也不代表就能得到答案。再小的教堂,也会有个总机。他们当然不会知道神父的去向,而是会慢条斯理地将电话转到相关的地方。有人接自然是好事,如果又没人接听,也只能作罢。神父们的行踪还是神秘莫测,他们未必天天留在教堂,可不在教堂,又不代表他们不在巴黎。
一点以前,二十个人只确定了巴黎一半的天主教堂神父的去向。下午,所有人像放飞的鸽子似地纷纷离开办公室,他们必须亲自去那些没有被核实的教堂。大多数的人只求在市区内寻求答案,他们很少会往75省以外的地方跑,能走到地铁尽头已经算仁至义尽了。少数的会去周围的几个省转转,不过他们也不会涉足太深,仅仅点到为止。其实,在这些人的心里有一个底线:只要将“巴黎天主教教堂网”这个网站上提到的教堂全都走遍就行了。少走算是渎职,多走算是超额。
以上的那些,还算是运气不错。若碰上连教堂的人也不知道神父去了哪儿,他们还得登门拜访,亲自去神父们的家中看看。直到最终确定神父们身在何处,
傍晚六点,所有的人陆续回到办公室。欧仁坐镇外间办公室,一双眼睛在每一个回来的人身上扫视一遍。他就像等待学生交作业的老学究,板着一副胖胖的圆脸。
他的学生们倒不急于向他汇报,他们都老油条似的懒洋洋地晃了进来,先是同艾芬博格交头接耳了几句,然后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反正刑警是没有标准的上下班时间。艾芬博格认真做着记录,当所有人全部归位后,他这才来到欧仁面前,向他汇报。
名单上,总共开列了二十位神父的姓名。他们全都是在第一起命案发生前后离开的巴黎。不同的是,前十位神父在下一起命案发生前,也就是五天内就会回到巴黎。而后十位神父则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回来。
“局长,下一步该怎么办?”
欧仁接过名单,眯缝着双眼,若有所思地反复看着这份名单。末了,他把名单还给艾芬博格,道:“给每个人都复印一份。”
身后的复印机欢快跳跃了一会儿,声音停止,艾芬博格又忙碌地将文件逐一分发到每个人的手里。
“我要这些神父的详细资料,身高体重、兴趣爱好,喜欢喝什么酒,喜欢吃什么牌子的奶酪。总之,越详细越好。明天一早交给我,一人负责一个,我想不会太难吧。还有,帮我想想这些人里有谁会同《启示录》里的教会联系的上。五天之内我们要从这份名单里找出下一个受害者。我有一种预感,下一个,一定在这份名单里!”他重重地在桌上敲了一下,然后挥手宣布各自散伙,自己却带着一份名单去了孔陶的办公室。
孔陶一丝不苟地批阅着文件,一般欧仁不愿意处理的,全都交给他。说实话,欧仁真该感谢他。当初科迪耶将他调到欧仁身边工作,就是看中他的这些优点。他的确帮了欧仁不少忙,两人的友谊也同工作相互羁绊,缠绕在一起。
“名单出来了?”
“你看吧,我觉得下一个目标一定在这份名单里。”
孔陶接过名单,上下扫视了一番。他又看了一遍,摇摇头,道:“一头雾水,根本看不出什么。目前除了在教堂上找线索,还看不出其他任何的关联。所以……”
“所以我们就猜不透他的动机。”
“你打算拿这份名单怎么办?要不要找那两个孩子帮忙?”孔陶已经在桌上翻找顾亭然和索菲娅的材料了。
欧仁轻轻道了声谢。“我就是为了这事来找你的。有了名单,那两个孩子就不会在大海里捞针了。”
“你打算交给G一份嘛?或是等有了结果再告诉他?”
“明天再说吧。今晚我不想梦见他。”欧仁咧嘴大笑,心里却向绞在一起的麻绳,弄得他胸口一阵疼痛。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凶手的目标不在名单里呢?”
“赌一把吧,兄弟!”
顾亭然挂上电话,另一只手已经点开了电子邮箱。都已经吃晚饭了,没料到欧仁竟然会给他打电话。老头语速很快,顾亭然只听懂了个大概。关键是,他得到了一份名单,索菲娅也有一份。如今便是他们的工作,要从名单里找出下一个目标。人命攸关,顾亭然反而双手颤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只是,窗外皎洁的月光下,有人正在同他分享这份名单。
那人一边端着望远镜,一边用罗曼什语和他的同伴交流。“画面清晰嘛?”
“没问题,屏幕一清二楚。”
“把名单弄下来,交给队长。”
五分钟后,宾虚从传真机上取下几张A4纸。他看也不看,带上文件就出门了。七点三十分有一场电影,他得赶在开映前买票入场。
国家歌剧院的东面有三座电影院。派拉蒙和高蒙电影院对面而视,灯箱广告的气魄互不相让。不过派拉蒙更占上风,目前正在热映一部美国大片,一个月前就能在很远的地方看见这里的海报。宾虚的目的地不是两家中的任何一家,他的脚步不停,继续再往前走。过了麦当劳快餐店,有一家不起眼的电影院。和同一院线的其他电影院不同的是,这里几乎只上映法国剧,俗称本土剧。美国的本土剧充斥着暴力和性,法国人却执着于探讨人性的真、善、美。他们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得乐此不疲,竟然,还是有他们的观众。
宾虚并不喜欢法国式的文艺片,19点30分的时段,这家影院只有一部片上映。一部极其乏味的家庭伦理剧,就连法国人都忍受不了,竟然还连续上映了四个星期。宾虚握着票站在检票员身边,后者将票根交还到宾虚的手里,亲切又甜美的说了一声“祝您观看愉快,老先生。”老先生,宾虚喜欢这个称呼。他顺势朝酒水吧的镜子望去,一个身材高大,面容憔悴的老头子:只有无聊的老人才会看这种片子。
宾虚面无表情地说了声谢谢,绕过检票员,径直朝放映厅走去。“这部片子怎么还不下线?”检票员小姐和身后的男员工小声交流着。
“没到时间,就得让它挂着。一个观众都得放映,更何况这场还有两个人呢。”
打开第二道门,放映厅里已经一片漆黑。屏幕上热热闹闹地放着广告,宾虚却借着屏幕的亮光寻找座位。放映厅大概有一百五十个座位,最后一排的正中坐着一个男人,由于灯光昏暗,宾虚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他站在一旁观察了一会儿,直到第二个广告播出,他才走到倒数第二排,侧身径直走到这一排的正中坐下。
第三个播出的是一段间谍片的预告,场面火爆,刺激无比。“这已经不是我们能看的片子了。”声音从宾虚的脑后传来,罗曼什语,托内贝尔主教的声音,宾虚十分确定。但他没有回头,只是装出一副老态,连连干咳。他的左手握拳捂住嘴,右手捏着一个信封,从左手的腋下穿过,在两张椅子的缝隙中伸向后面。“警察列出一个名单,他们想从中找出下一个受害者。”
“他们似乎要动真格的了。”托内贝尔接过信封,顺手揣进了上衣口袋。“记住,跟着警察走,但一定要在他们之前解决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