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人,你百年来只为本王办事,却从不问缘由。既然你有心问起,我但说无妨。”那苍老的声音在整个风邪殿内回荡,“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无论神,妖,人,都需为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舜天姜寒百年前不经本王应允私自出逃,罪不容诛。你可知晓,本王为何饶他们不死,还放过了他们的两个女儿?”
“阿线愚钝,请城主大人明示。”
“舜天姜寒乃我风城左膀右臂,杀他二人我风城如双臂齐断。若本王杀死其二女,舜天姜寒必将与本王反目。但若我放过二女,舜天姜寒必将为他人所用。”
“此话怎讲?”
“线人,你可知‘天机’一事?”那苍老的声音说道。
“小人不知。”阿线低着头。
“天机,乃增减凡人寿数之法则。当今世上,本当只有七魂主能参破天机。然本王经年逐月,成为了参透天机的第八人。本王可以任意增减凡人寿数,只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莫非,当日舜晴的怪病……”
“不错,是本王私自减去了舜晴的寿数,为舜雪堕为魂妖制造了契机。天机,乃吾等对灵魂之树秩序的干预。七魂主力量强大,其中的任何一位都比本王有更大的干预能力。若让其知晓舜天姜寒育有两个人类的女儿,魂界必将以杀死二女为要挟,或以赐其永生为诱惑。我风城必将后患无穷。”
“城主大人高瞻远瞩,实乃我风城之幸。但阿线仍有一事不明。城主为何不将舜天二女皆渡为深渊者,让舜天一家四口于风城团聚?”
“阿线,你果然是至善至邪之人。”帐子里叹了一口气,“你何尝想过,若让舜天一家四口于风城团聚。以舜天之秉性,必将谋反。以他们一家四人之力,风城易主也只是时间问题。本王百年前夜观星象,探得已有第九人参透天机。此人力量不在本王之下,他迟早有一天会找上我。”
“城主是指那司马印成?”
“正是。世间一切,冥冥中早有定数。此次征战无论成败如何,本王都会是最后的赢家。只是舜天和姜寒,如论成败,都会沦为这一场争斗的牺牲品。”黑账飘起,风邪已经离开了。
阿线呆呆地跪在风邪殿的大堂之上,城主的话语还萦绕在他的耳边。
结界减弱之日逼近。风城之内,石制的回廊,巍峨的拱圈,被风沙侵蚀而龟裂的墙面有稀疏而不知名的针状植物。高高的行宫之上,可以看见夕阳沉入沙海。干燥而炽热的风回荡在行宫之上。离开风邪殿,拜别城主和傀渊,姜寒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她的淡青色羽衣随着她匆匆的脚步翩跹浮动。
舜天大步上前一下捏过她纤弱的手腕:“寒儿,够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寒没有答话,她甩开舜天的手自顾自走去。舜天一下挡在姜寒面前,他魁梧的身躯在姜寒眼前制造出一个阴影。他看着她无辜的眼神,话语一软:“寒儿,怎么又不开心了。我们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不能开诚布公的?”
姜寒略略看了一眼舜天,低头继续向自己的寒玉宫走去,她抛下一句话:“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寒儿……”舜天还想上前,姜寒拂袖抽出一柄泛着寒气的利剑直指舜天。舜天怔怔地站在那里,禁不住倒退了一步,那是姜寒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掉了她的温柔。她对他说:“舜天,我不想再重复。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舜天在寒玉宫外站了三天三夜。三天中,姜寒寸步未出,舜天在门外也寸步未离。直到第四天清晨,寒玉宫的大门打开了一道缝。在门的另一侧,传来姜寒的声音:“夫君,寒儿想了三天,还是应当和你说实话。”
“寒儿,只要你一日不出宫,我舜天就一日不离开。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舜天的话语铿锵有力。
“夫君,那日与我们相见的深渊者,傀渊,就是我们百年前的女儿,雪儿。”
舜天沉默了,但他的表情还是原先的刚毅:“寒儿,这一百多年来,你太挂念他们了。这百年中你为她们落的眼泪,足以汇成一道小溪。你要相信阿线带来的消息,晴儿已经成为神猎,而雪儿,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阿线既然答应照料我们不久之前诞下的一双灵茧,他是值得相信的人。”
“夫君,你还记得你曾送给寒儿的一对耳坠吗?”姜寒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
“寒儿,你想要任何东西,一向只需你开口,我即便上天入地也给你取来。区区一对耳坠,我怎会留心。”舜天说道。
“夫君赠与我的任何东西,寒儿都铭记在心。那日傀渊所佩戴的耳坠,的确是百年前你我二人回城之前留在宅中的那一对。”姜寒说。
“寒儿,你多心了。虽然那傀渊和雪儿长得是有几分神似,但那定是某种机缘巧合让那傀渊得到了雪儿的东西。我这就去杀了她,夺回雪儿的遗物。”舜天说着就解开背后的巨剑。
“夫君,使不得……”姜寒的声音细弱耳语。
“你若要我罢手,就出宫阻止我。”舜天一步一步走下寒玉宫门外的石阶。大门在一阵短暂的轰鸣声中打开,舜天回头望去,怔怔地望着寒玉宫大门的方向。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手中的石骨剑重重砸碎门外的石阶。
他的眼前,是一脸憔悴的姜寒。而她那原本如瀑布般乌黑的头发,变成了雪缎一般的银白。她的双手直直伸向前方,她的泪水从她灰色的瞳仁中滑落。舜天不顾一切地跑到姜寒面前,他颤抖着抚摸她银白的头发,看着她灰色的瞳仁,他朝她大吼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寒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抓着她的肩膀死死摇晃着,直到姜寒泣不成声。半晌,姜寒哽咽着说道:“夫君,我瞎了。”
那一刻,舜天重重跪倒在石阶上:“这莫非就是上天的惩罚……”他愤恨地挥起一拳,寒玉宫的外墙顷刻间崩塌。
“夫君,你不要以为寒儿看不见,就感受不到你的气息。寒儿不许你哭,寒儿不值得你流泪……”姜寒踉跄着往周遭摸索,她银白的头发被狂风吹乱,她的眼前是无尽的漆黑。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此时舜天,那难过到极点的眼神。
舜天轻轻抱过姜寒,同她一起走下残断的石阶。他对她说:“寒儿,无论你变成怎样,无论你变成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寒儿。”
“夫君,寒儿已经老了。”姜寒靠在他的肩头。
“别说傻话。深渊者有万年寿命,衰老,只有如风邪那般的元老才用得上。”
画面定格在舜天和姜寒走下高高的石阶,他们的表情洋溢着淡淡的幸福和隐忍的哀伤。随后,他们的身影坠入了无尽的漆黑。
一道白光闪过,舜夏所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沙丘。那些褐色的沙丘如高高低低的山脉在金色的沙海中延绵。天空中是沉沉的阴霾,一条血色的河流蜿蜒而过。黑衣人的声音在舜夏耳边响起:这里是异界的边缘,时间已经到了决战之日。
画面中,舜天扶着姜寒从沙丘的低洼处跃出地面,他们落在沙丘的顶端。站在那里的,是背对两人的傀渊。傀渊的面前,那数以万计的魂妖和魂煞发出一声又一声悲鸣。傀渊挥动十指,将那些魂妖魂煞分组列队。一波忙碌之后,傀渊一吹口哨,她的冰魔兽从风沙中显现。
“这就是我的坐骑,如何?”傀渊朝着舜天得意地一笑。那一刻,舜天的表情僵在那里,他粗鲁地将双目失明的姜寒拉到一块岩石的背面。
“你……你!”舜天的表情是说不出的愤怒,他对姜寒高高举起了手。
“夫君,寒儿虽然看不见,但能感受到你的气息。你这是要责罚寒儿吗?”姜寒淡淡说道,她银白的头发和淡蓝的羽衣在风中翩跹。舜天重重叹了一口气,颓然地放下高高举起的拳头:“寒儿,你竟然瞒了我一百年!”舜天的脸上是复杂的表情:“原来,是你指使阿线告诉我雪儿已死。虽然从未踏出风城一步,但你百年来,一直都将自己的力量用灵丝传给你的冰魔兽保护雪儿。所以,你的头发,你的眼睛……你……你!付出的,是深渊者千年的寿命!”
“夫君,你知道吗?你的杀心太重,如果让你知晓寒儿用千年寿命化作冰魔兽保护雪儿,你一定会杀死她的。寒儿了解你,除了我之外,你的心里已经容不下任何人了。”姜寒伸手抚摸舜天的脸颊,“从今天开始,冰魔兽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夫君,今天就是我们一家三口,团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