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后深深明白,这是两个女人之间的角力,南宫烟未必真的胆敢做出杀害皇子之事,可让皇子受些苦处,在睿帝面前进献谗言,对她来说,却是轻而易举,她赌的就是自己的一颗为母之心。
可天下又有哪个母亲舍得自己的孩子受半点伤害,源氏湘犹豫之际被南宫烟用力推倒在地,“本宫知道此事的确为难,姐姐回去好好想想,在圣驾回銮之前,请务必给本宫答复,否则日复一日,姐姐恐怕又要错过下月探望皇子的时机了。”
源氏湘恍恍惚惚地走出暖阁,在甬道上踉跄,回想自己为何会走到这步田地,若当初她能大度一些,随了李衍的心愿,同意他纳溶月为妃,以溶月的柔善,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自己孩儿的命不会被别人牢牢捏在手上,弟弟不会遭此大难,源氏门阀也不会一蹶不振。
睿帝率军抵达赢朔边境时,薄樱与溶月已找到船只横渡过澜沧江,拿着源少商的画像在江水下游寻找了多日。
赢朔在交战之期,朔边牧民觉得两人行踪可疑,怀疑两人是赢国奸细,上报首领前来抓捕。
江边部族的首领在朔方地位极低,显少至王庭朝拜,是以也不认识溶月这个昔日北院王女,威武的身躯跨坐在马上贪恋两人美色,粗鲁地用马鞭一左一右勾住两人脖颈拽至马前。
“小模样真是可人,听说你们两个在我朔方境内找寻一个赢国男人,真是大胆,依我看赢国男人弱不禁风,哪有我们朔方男子勇猛强壮,不如两位美人就跟了我,这天寒地冻的,即刻随我回去饮一杯热酒,大家快活如何?”
薄樱眼神冷冽,抓着脖颈间的马鞭双臂一使劲,就将那名黑胖的首领拉下马来,鄙夷地朝他身上吐了口唾沫,“你可知道我家小姐的身份,凭你也配!”
他吐了口落地时吃进嘴里的草屑,撅着屁股起身,“你这小娘么,身手不错啊!两个赢国女子,敢在我们朔方人的土地上撒野,我看你是活腻了!兄弟们上,谁先制服这俩娘么,赏一整只烤全羊!”
四下骑兵蜂拥而至将两人团团围住,“慢!一群有眼无珠的东西,你们眼前的可是当今烈阳王的义妹,北院王女!若是伤了她一根汗毛,看烈阳王怎么收拾你们。”
骑兵中有名身材瘦削的男子上前仔细看了二人一眼,走到首领身边,“大王的义妹多年前远嫁赢国侯爷,不久前咱们的驽队的确在江边击沉过几艘赢国船只,牧民来报信时说这两个女人是来寻夫的,她们所说的话看来有几分可信,若真是大王当年爱慕的女人,可不能胡来。”
溶月听闻驽队,也顾不得许多上前质问,“是你们的驽队击沉了赢国船只?你们为什么要害我夫君!为什么!”
那首领被她推着连连后退,碍于她的身份又不敢动粗,“姑奶奶,当天驽队是奉了王庭传来的旨意,可不是我下令的,既然你有疑问,就随我们同去王庭问大王好了,以此也好证明你是否真是大王的义妹。”
薄樱上前拉住溶月,“小姐,切莫冲动,不如我们就随他们去王庭,你不是也想问问烈阳王子为什么突然出兵吗?”
“好,我要烈阳哥哥亲口回答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澜沧江上游经朔方流往南姜,然后至赢国,是朔方牧民赖以生存的生命水源,一向太平,王庭距江边不过两日路程,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源少商在两军交战之际要选择从南姜借道从此去往朔方王庭的原因。
首领将两人送至王庭,侍女禀报如今王庭主事的清河王女,萧清河颇为诧异,“萧溶月?她当初不是拒绝了我哥哥,和赢国男人私奔成亲去了吗?听说还做了个叫什么,侯夫人,如今我哥哥已然有了阏氏,她还来做什么!”
“那王女,要见她吗?”
“豫王殿下多日未有书信回来,我心里烦躁的很,可没心情见她,就让她先住着吧,朔方也算是她半个母家,就算给哥哥个面子了。”
溶月与薄樱随澜沧江首领在王庭等候了数日,一直无法见到烈阳王,从前在王庭见过溶月的仆从未得萧清河允许,也不敢贸然承认溶月身份。
护送两人来的首领也那名瘦削的兵士也开始质疑她王妹的身份,临帐而居,薄樱从言谈举止之中已觉出他们的不轨之心。
“小姐,我们在这里等了这么久,无人肯为我们的身份作证,必然惹人怀疑,如今王庭尽在清河王女掌控之中,她从前就与小姐积怨甚深,咱们得想个办法见到烈阳王才是。”
溶月在铜盆中净手,这几日心中也有所思量,摸了摸鬓角那支素银簪子,“阿樱,你是否还记得从前在烈阳哥哥身边伺候的一名叫阿扎的小女奴,你把这支银簪送给她,不要多说别的话,或许我们还有机会见到烈阳哥哥。”
那支手工素银簪子是她将烈阳所赠的玉簪转送与苏叶时,苏叶给她的回礼,当时苏叶还曾说过,交换了发簪,两人就是姐妹了,溶月此刻只希望不管是萧烈阳,还是苏叶,能够顾念昔日旧情,见她一面。
薄樱将发簪赠与阿扎,只说是她回王庭带来的见面礼,草原女子,又是女奴,哪里见过这样做工精巧的饰物,当天晚上就戴上了。
只是两人不知的是,在萧烈阳大婚后,阿扎早已由他做主赐给了苏叶,苏叶自落胎之后,精神恍惚,身子极差,加上朔方的冬日比大赢要冷上许多,巫医又对妇人之病知之不深,以致苏叶一直缠绵病榻,脾气也因此变的古怪。
阿扎素日不爱说话,近日苏叶喜静,多半要她伺候。晚间阿扎端着温热的肉羹进入王帐,低头放到榻边。烛火下光线虽弱,苏叶仍旧一眼就认出了她亲手所制的素银簪子,冷不丁一把握住阿扎的手,夺过簪子。
“说,你头上这支银簪是从哪来的?”
苏叶对她从来温和,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叫阿扎吓了一跳,连话也说不全了,“阏氏,这是,是奴婢从前的好友薄樱送的,阏氏若是喜欢,拿去就是。”
“薄樱?”
“就是大王的义妹溶月王女身边的侍女。”
苏叶握着银簪,长久来忧郁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神采,“她在王庭吗?怎么我从来没听烈阳提过。”
阿扎见苏叶在意此事,自己与薄樱又是多年的情份,心里过意不去还是想帮帮她们主仆,鼓起勇气道,“阏氏,薄樱早前随溶月王女远嫁大赢,主仆俩这几日其实已经回到了王庭,只是王女从前就与清河王女不和,当年又因溶月王女拒绝大王求婚之事生了隔阂,清河王女不许王庭中人提起,所以奴婢们也不敢多嘴。
原来大王曾向武侯夫人求过婚,难怪,在京都时,她们之间的关系就不似寻常兄妹,大王对她更像有着深刻的恋慕。
苏叶见了这支银簪,原有思念故人之心,可听阿扎如此一说,心中霎时犹豫了,抚上鬓角上的玉簪,心底不由一凉,这么说,每次她戴着这支玉簪,大王对她都格外疼惜,也是因武侯夫人的缘故?
又想起自己此次落胎也是拜大赢所赐,一时五味杂陈,冷下脸,“既然王女不喜欢你们谈论此事,你为何又要同我提起,说这些琐事叫人烦心,你是嫌我病的还不够重吗!”
她突然变了脸色,阿扎也是一头雾水,“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见阏氏问起,才多说了几句,以后不敢了。”
“如今赢朔两国尚在硝烟战火之中,溶月王女虽是大王义妹,却也是赢国宣武侯之妻,她们主仆二人来到王庭的事,就先不要跟大王提起了,下去吧。”
阿扎喏喏,“是,奴婢知道了。”
苏叶捂着胸口睡下,在羊毛毡毯上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晚间听到王帐外的阵阵马蹄之声,知道是萧烈阳回来了。
自她落胎出月后,萧烈阳总是这样早出晚归入林行猎,对王庭政事及赢朔之战皆不上心,苏叶不知道他是无法面对孩子已经不在的事实,还是无法面对她,每每他回来,为免尴尬,都只好闭上眼佯装睡着。
账外透进一阵风,夹杂着马奶酒的腥膻味道,他又喝酒了。
萧烈阳进来坐在榻边,轻抚在苏叶的背脊,“叶儿,你睡了吗?今日身子好些了吗?”
若是往常,苏叶大多时候不答,可是今日,不知是因为第一次有事瞒了他,还是对阿扎的话耿耿于怀,她抓着被角,心中压抑着十分难受,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么自私自利的人了,武侯夫人千里迢迢来此,若是因自己之故耽搁了,又如何对得起她从前对自己的恩义。
“烈阳……”
这是多日来,苏叶第一次主动唤他,萧烈阳忙抚上她瘦弱的肩膀,“叶儿,我在。”
苏叶撑着病体起身,萧烈阳忙拿过厚重的袍子将她裹上,搂进怀里,“夜里凉,你如今可马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