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井中鬼怪
山东过去有个风俗，在正月的时候，选五个姓氏不同的十余岁少女躺在一起，用被子盖住，在四面用簸箕扇风，过一会就有个少女像梦游一样，或是摆出做刺绣的样子，或是一副拿笔蘸墨的样子，或是弹奏管弦的样子。这叫扇天乞巧。有个叫张荐的人，他女儿就在这种仪式中遇见了一个仙女，仙女很喜欢他，经常过来教她。有一天少女在睡梦中猛然惊醒，对父亲说：“我和仙女一起在天上花园里游玩，仙女有事要出门一趟，告诉我园子里那口井上盖着的石板千万不能动。小姑娘却十分好奇，仙女一走，他就打开石板，就见一群鬼怪从井里钻出来，吓得她急忙盖住。虽然没有放跑鬼怪，但是仙女却生了气，再也没有来过。”
这个故事和《水浒传》第一回有些相像，也发生在宋朝，记录在张师正的《括异志》里，可见好奇心太重不是什么好事。通过这些故事也可以看出，神仙们似乎都喜欢把人间的井当做妖魔鬼怪看守所。这可能由于井的隐蔽性较强，同时更重要的一点井在古代是人们各种自杀方式中最方便、成本最低的一种，水井随处可见，不需任何辅助设备，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不光平民，帝王之家也颇为青睐这种方式，如刘备的糜夫人在长坂坡就投井而死。不过这些有身份的人死后很少听说成为井鬼的，例如著名的珍妃在井中“被自杀”，死后也未听说她兴风作浪。倒是普通百姓死了之后只能做一个井鬼，想要投胎还必须得找替身。
《酉阳杂俎》中说井鬼名琼，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名字，井神有文艺少女，跟这琼字还能沾点边，不知这井鬼有何美丽可言？莫非特指糜夫人或者珍妃这样的井中之鬼。
井鬼最遭人恨的一点是求替身，也是其自身的可怜之处，做鬼做得像传销一样，找不到下家只能终身守在井中，无奈之下只好拉人下水。阎王老子定出这样的混账规矩，估计也是干老鼠会起家的。
宋人钱世昭在《钱氏私志》说吴山下有大井，经常有人掉下溺死，当地政府在井上做了石板当井盖，独留下一个小口，供人下桶，有人夜里就提那井有声音喊：“你几个怕坏了活人，我几个几时能勾托生。”
可见以往淹死的人大都是这井鬼的替身，但在人有了防范心之后，这替身的也不好找，如同营销一样，不能坐等“客户”上门，而是要主动出击，前去营销。《阅微草堂笔记》中有个经常喝醉酒的人不见了，家人四处寻找，在一个菜园子的井台上发现了一双鞋子，又在井中发现了尸体。令人不解的是，菜园子的墙特别高，一个喝醉的人怎么能爬进来呢？再说跳井也不必脱鞋啊。菜园子的主家回忆说，晚上听见外面有人招呼客人，又听见牵拽留客的声音，随后又听见催促客人脱鞋上床的声音，接着砰的一声，就安静下来。由此推断这应该是溺鬼在求替身。
这是一个营销成功的案例，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还记载过一个营销失败的案例，有个人去自杀，正想着怎么死呢，有两个鬼跑过来，一个说跳井死好，一个说上吊死好（可怜井鬼出门找个替身还遇见竞争对手），争执不小的时候，又一个鬼跑过来，对这两个鬼一顿拳脚，将他们赶跑。原来这是个熟人，也是过来跑营销的，结果看见是自己人就出手相助，又把他送回家，这哥们才没了自杀之心。
这个出来营销的井鬼应该法力不大，否则，如果这井鬼厉害，即便侥幸逃脱，也要大病一场，虽是当场没死，说不定回头还要丢性命。唐朝的戴孚在《广异记》写过一个故事，当时的民政部部长（户部尚书）韦虚己的儿子，有一天在家里听见房檐上有声，抬头看，竟是一个牛头怪兽向他走来，小韦同学那年头还没奥特曼，再说作为官二代他估计也有不少亏心事，吓得赶快就跑，那怪兽就追，慌乱之中，跳到一口枯井里面，那怪兽估计看他自投罗网，就不追了，变成了一只猿坐在井上。幸好家人及时赶来，白猿不见，把他拉上来，三天才会说话，一个月就死了。虽然故事里没说这是井鬼，但看他作案手段是逼人下井，下井之后就不追了，显然也是想让他死在井里，应该是个跟井有关的鬼，之所以变化多端，也是因为法力高强。
这是唐朝的事情，到了宋朝人们就有了经验，遇见这种事就有了应对办法。宋《夷坚志》中讲过一个故事，有席某夜归，见四个身着紫衣的人，提着灯笼围着一个骑马的妇女转，那妇女在马上好像不断挣扎，过了一会就都不见了。第二天席某去看，发现这里有口井。打听才知，原来有户人家的女儿在井台边洗衣服，回去后就人事不省，请来巫师才知道，妇女被井中女鬼盯上了，魂灵被扣押了，巫师作法，画了四个提灯笼的紫衣人，祭祀之后焚烧，五更之后，这女的就醒了过来。原来席某看见的紫衣人是巫师派过去的特工，成功将那妇女的灵魂从井鬼那里营救出来。
只是这个巫师有点不负责任，只管救这个人，却没有想法把井鬼铲除，《履园丛话》中写得一个道士则要负责得多。有个叫陶汝恭的人被一个蓝衣妇女领到一处张灯结彩宅院前，推门进去，却是掉到了井里。这显然是鬼在找替身，好在家里人及时赶到，把他救出来。不过陶汝恭却至此变得呆傻。请来道士做法，道士和这妖怪大战一夜（捉妖真是个体力活），终于将妖怪降服，收在瓮中，瓮上书“天雷火”三个字，并且贴符四道，陶汝恭随之也醒了过来。可惜这道士虽然负责，却不细心，他没有叮嘱这家人要把这瓮放到儿童无法接触到的地方，结果好奇的小孩将瓮子打开了，陶汝恭立刻又病了，半年就死掉了。
如果井鬼长期找不到替身怎么办？各类故事上没说，我想大概会被井中泥渐渐掩埋，慢慢也就不能找替身了。《聊斋志异》中的一个故事可以为证，有个村子的井干了，甲乙二人下去淘井，挖了一尺多井泥，挖到一个骷髅，不小心打破了，居然发现有一个口含黄金，接着挖，又发现六七个骷髅，悉数打破，却一无所获。两人出井就死了。过一会乙醒了过来，竟是被鬼上了身，说：“我们是汉朝人，遭王莽之乱，投身井中，就我一个人含了点钱，你怎么能全部打碎呢。”乙家人赶忙焚香道歉，并许诺为他们置一处房产——坟墓，这鬼才作罢。
这些还都是人死之后进化成鬼的，毕竟还沾染着人气，他们的欲望和人类似，可以用人的价值度量，比如买一处坟墓就能哄住他，但有的鬼怪却不是人所变化，比人所变的鬼要厉害得多。清毛祥麟在《对山馀墨》里记载钱鹤皋的故事，老钱同志在元末起兵，意图逐鹿中原，最后被朱元璋消灭，兵败的时候，他将兵书战图都扔到一口井里。主人打仗不是对手，这些兵书却还不服气，在井里成了妖怪，经常害人，后来人们把佛像扔到井里，这才镇住了他。可见对付这样的妖怪就不能单纯依靠巫师做法派出去的特工队了，而要依靠法力无边的佛祖亲自出马了。
令人气愤的是，井鬼如此厉害，有些毫无职业道德的出家人不是本着“享一方香火，保一方平安”的态度来处理这些事，却把这个当成发家致富的门路，处处讹人钱财。《履园丛话》记载有个姓封的老实人，家中井里面出现了一团黑气，巫师说：“这是冤孽之气，要送到酆都。”请巫师送走之后，黑气果然不见。可过了三年，这黑气又出现了，巫师说：“哎呀，冤孽太深了，要再送一次。”再送，再无。然而三年之后，黑气又出现了，巫师无能为力，推荐了一个法力高强的道士。这道士来了之后直接说：“降妖没问题，不过费用是一百两银子，先拿一半吧。”封某给了他钱，道士拿着一盏灯做法，那黑气也就绕着灯走，次日晚，黑气进入灯内。道士可真是生意人，这个时候对封某说：“把钱结清吧。”封某估计怕再出现巫师降妖不除根的事情，拿出来二十两，说：“彻底降妖完毕再付清。”道士生气了，一把将灯摔坏，黑影散出，四周鬼声啾啾，封某也死了。现代一些医院，病人进门之后就先要押金，随后就天天催着交钱，不给钱就马上停药，让病人坐以待毙，和这妖道真是一路作风，莫非都是师出同门？
《履园丛话》文章最后又说：“可能这妖怪就是这妖道自己创造出来的。”若真是如此，可真是：“有妖怪要降服，没有妖怪创造妖怪也要降服。”遇见这样的事情，平凡如我辈，也就只能见怪不怪，希望其怪自败了。
《子不语》里就记过一个故事，孙涵住在北京樱桃斜街，他家里十分干净，可是某日突然闻着一股臭气，循着臭气找过去，竟是从后院井里出来的，半夜三更，大家都睡着了，这井里居然隐隐地传出声音，呼喊他一个仆人的名字。孙涵大怒，把井填了，妖怪也就随之没有了。
咱们老祖宗有言：“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只要行的端走得正，神仙都敬仰三分，区区一鬼又能奈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