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一过,乡下的婆婆妈妈们就开始张罗新一年的鸡娃娃。过不多久,村里村外的小道上就有了一道风景,鸡妈妈带着鸡娃娃找虫子的队伍。鸡妈妈在前面咕咕咕地唤,鸡娃们在后面叽叽叽地应。偶有贪玩掉队的小鸡娃,鸡妈妈就停下来等一会,显示着一个母亲的责任心。孩子们走累了,鸡妈妈寻一棵大树,把孩子们唤到一起,张开翅膀,一一护到翅膀底下,自己也打个盹。
每到这时候,人们走路必得过细,特别是孩子,跑得快,冲散了鸡群,那就怪不得鸡妈妈飞起来啄你一口了。一听调皮的孩子嚎啕,那定是被鸡妈妈追着啄的。有的人家半途多得了几只鸡娃,想偷偷寄养在鸡妈妈的名下,鸡妈妈断是不许,看见它就啄,直到你拿走为止。大人们说鸡妈妈是凭着气味,我有些怀疑,疑心她是凭着声音。刚到一个陌生鸡群的小鸡娃,它会叫得格外凄惶些,才被鸡妈妈发现。
孵小鸡带鸡娃是一段漫长又辛苦的过程,有的人家不想耽误母鸡下蛋,不孵小鸡,专等卖鸡娃的用一个带盖子的竹编大筐挑着鸡娃来卖。竹筐晃晃荡荡,老远就听到小鸡娃细细的脚爪慌张拥挤地踩踏声。突地一放下,揭开盖子,毛绒绒的鸡娃们会叫得更慌,拼命往一处挤。婆婆妈妈们有经验,又事先盘算好了,公的,母的,黑的,花的,黄的各几只,挑进款在胳膊上的篓子。
乡村里有一种走街串户的手艺人,每到一个时节,家家户户都盼他来。小鸡公们成了半大鸡公,该赶紧阉了,要不打起鸣来此起彼伏吵死人。大人们其实不说阉鸡,说献鸡。献过的公鸡长个儿,细皮嫩肉,过年的时候做年夜饭。也会留一两只,给买来的鸡娃们当妈妈。
我远远看过献鸡。手艺人坐在矮凳上,用一种专门的铁夹子,夹住公鸡的两边翅膀,选肚皮下一块地方,拔掉鸡毛,用刀子划开,撑住伤口,轻轻镊出一个东西来。松开往地上一放,扑棱扑棱,站定后愣一会,踩着碎步,没事儿一样觅食去了。
选好的鸡娃们,必得有一个鸡妈妈照顾着才能顺利长大。母鸡天生就是母亲,但它只带自己孵出来的鸡娃。外来的孩子,如何威逼利诱它也没有用。再说母鸡贵重,为了多下蛋,人们不勉强它。
母鸡不愿带外来的小鸡,婆婆妈妈们有办法,献鸡是现成的妈妈。捉住早打算好的一只大个献鸡,抓紧翅膀,捏住嘴巴,灌进去几口白酒,让它晕乎。然后找到当初的伤口,拔去鸡毛,在伤口上用食盐多抹几下。献鸡清醒后,喉咙里发出和母鸡妈妈一样咕咕咕的声音。鸡娃们听到这声音,仿佛找到了妈妈,往它身边挤。开始几天,把献鸡圈住,让它和鸡娃们巩固感情。过几天,自然而然,它就带着鸡娃们四处找虫子去了。个子大,雄赳赳气昂昂,格外护得好。等鸡娃们羽毛丰满,它一个一个啄,让它们远离自己,独立生活。
献鸡不光给鸡娃当妈妈,还愿意带鸭娃。献鸡在前面昂首阔步,小鸭们跟在屁股后头一摇一摆,不协调间见着家畜间的互帮互助。小鸭们稍微大些,遇着一溏水,就喜滋滋赶去游泳。献鸡拦不住,眼见自己带大的孩子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急得在岸上来回追赶,叫喊。小鸭们自顾自快活,丝毫不搭理自己的养母。开始一两天,献鸡还会在塘边候着,等小鸭上岸后带着它们回家。后来想明白了,也自顾自乐去了。小鸭的事,忘得九霄云外。
献鸡发出咕咕咕的叫声,是被酒烧了嗓子?还是盐抹在伤口疼的?而这声音还正是小鸡娃们所期待的。等小鸡长大了,献鸡和鸡娃分开那天,献鸡咕咕咕声会自然消失。鸡世界的事情让人匪夷所思,问不得,只能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