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石海龙给我发来了滇池的照片,只有一张,显然是偷拍的,照片上的我坐在船头眺望着远方,长发在风中飘动,整个画面达到了动态和静态的完美结合。我从来都不上相,但是这张却美极了,只是,发现这份美的人不是我的男友吴宇飞。
“小米,知道吗,你曾让我有过两次惊艳,一次动若脱兔,一次静若处子,都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美,或许这才是最真实的你。平时见到的你,总是用矜持和高傲把自己伪装起来,习惯拒绝别人,以此来保护自己。的确,为了适应这个社会,我们被迫戴上一扇扇面具生存,这是一件无奈而悲哀的事情,我们无法抗拒,只能接受,但是很多人的面具戴久了,就把自己给弄丢了。
在我的印象里,你是个心思细腻,却不乏纯真可爱的女孩。还记得我送你的那瓶“真我”香水吗?那是我对你的祝福,希望你永远能保持“真我”的一面。
祝你开心,幸福。
石海龙”
石海龙在邮件中的寥寥数语,又激起我心底的阵阵涟漪——为什么石海龙总是能捕捉到我最真实的瞬间?为什么他会在我和吴宇飞的爱情渐趋平淡的时候出现?难道,他是上天派来考验我们的?想起船上的一幕,我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望着照片发了半天呆,我突然发现一个事实——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是,石海龙的出现的确让我有些动摇了,使我对自己和吴宇飞的爱情产生了怀疑。我厌恶自己的见异思迁,厌恶自己的得陇望蜀,我要打消自己对石海龙不切实际的爱慕,所以我只是在回信中简单表示了一下感谢。对于后面石海龙的相约,我也基本上推了,我想,以他这样的条件,犯不着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或许过两天他就知难而退了。
人在茫然的时候,很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突然想起很久没联系的雨欣,也不知道这姐们恋了没有,于是,我给雨欣打了个电话。
“干嘛呢现在?”
“嘿,我说你最近闲了是不,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这姐们还是一嘴老陈醋。
“瞧你这话说的,咱俩谁跟谁啊,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啊。”我嘿嘿笑,一脸谄媚。
“去!有事快说,忙着呢。”这家伙,把我粟某人当啥了!
“非要有事才能找你吗,你又不是我的垃圾桶。”我嬉皮笑脸。
“难不成你良心发现?”她反诘。
我无语,突然感觉自己特吕洞宾。
“就是想问候你而已,好久没联系了,这不惦记着你吗。”我更加谄媚了,幸好不是可视电话,要不我这表情非得让她鄙视不可。
“哦,还以为你有了同住密友就忘了我这个同住蜜友了。”这小妞还是嘴不饶人。
算了,不跟她争一时口舌之快,“不跟你瞎贫了,哎,我说夏雨欣,这么长时间没你的消息,莫不是被哪个帅哥拐走了?”
“我现在忙的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有精力陪帅哥玩浪漫啊。”雨欣没好气地说。
“不会吧,你也别太累了,身体要紧。”我说。
雨欣叹了口气,“唉,别提了,我跟你说,我又想换工作了。”
天!这句台词据我回忆,雨欣至少跟我说过有三次,迄今已经换了两次工作了。毕业后,为了解决北京户口,她和一个国家级大报签了五年的卖身协议,结果还没干到一年,嫌工作太死板,人际关系太复杂,一怒之下付了笔违约金果断跳槽。第二份工作倒不死板,可她又嫌工资低了,再次跳了槽。这份工作既不死板工资又高,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女人啊!真是不容易满足的生物。
“又怎么了?”我说。
“太累了,我们现在的单位是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我每天从早忙到晚,一点私人的时间都没有。”她抱怨道。
这我是知道的,她的工资的确很高,当她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给我短信的时候,我的眼珠子都快绿了,整整是我的三倍,还是税后。可是高薪的代价就是无休止的工作,经常是凌晨才下班。所以尽管工作一年就买房买车,却基本上没怎么住过。每次听到夏雨欣的抱怨,我都满怀无产阶级的豪情,咬牙切齿痛骂那缺德的资本家——人活到这份上,连点私人时间都没有,赚再多钱有啥意思!
“唉,我说你也别老想着跳槽了,正经找个男朋友结婚得了。”我说。
“谈恋爱也得有时间不是,我哪有精力啊。”她有些无可奈何。
我无语,良久才说了一句:“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出来坐坐吧。”
“好,不过事先说好,不许带你家那位,省的看你们腻歪,我在旁边跟个电灯泡似的。”
“废话,咱女人叙旧带他干嘛,别把我粟小米想得那么重色轻友。”我说。
夏雨欣也不跟我纠缠,仅用一个“切”字就结束了这场争辩。
和雨欣约定周六见面,依旧是在西单,这是对两个人来说距离都比较折中的地方。等我到达西单,雨欣早已等候在大悦城门口。短短半年没见,雨欣已经瘦的差点让我认不出来了。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眉眼之中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憔悴。原本漂亮白皙的她如今脸色蜡黄,眼眶发青,哪还有当年羊妈妈的风采!再看穿着,一件红色的长袖运动服,配上显不出腿形的直筒牛仔裤,脚上一双棕色系带皮鞋,披散着没有修剪过的长直发,这还是那个对穿衣一向有品味的夏雨欣吗?
虽然心里很是惊讶,但还是努力让这种惊讶没有显露出来。“哟,来得挺早,等好久了吧。”
雨欣撇撇嘴,“你还说呢,赶紧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
我想了想,“6楼有家豆捞坊,是澳门小火锅,7楼有家麻辣香锅,这两家环境味道都不错,你选一个吧。”
雨欣嘴里发出啧啧声,伴随着一贯的揶揄,“哟,这有男朋友了就是不一样,对西单这地儿也是了如指掌了。那就吃麻辣香锅吧,我现在正需要点刺激。”
直奔大悦城七楼,点了一大锅菜,然后找了个角落的沙发坐了下来。
雨欣环顾四周,“好久没逛街,都不知道西单开了家这么大的商场。”
“你说你,钱是赚不完的,干嘛把自己搞得这么累。”我说。
“唉,别提了,我们的老总现在就是生怕我们偷懒,像我们这些做记者的,如果没有采访任务,还要帮编辑组版,反正是不让你闲下来。” 雨欣恨恨地说。
“怎么能这样啊,记者就干记者的活,干嘛还要帮编辑干活啊。”我不解,本以为我们报社已经够乱了,谁知道雨欣的报社更乱。
“这还不算,你们报社记者是分口的吧。”
“是啊,各跑各的口,互不相干。一般报社不都这样吗?”
“我们就是这二班(不是一班)的,一共不到8个记者,都当机动记者使,今天跑军事,明天就跑娱乐,后天可能还跑经济,再过几天,得,科技你也跑了吧。”
“天!那样不利于培养专家型记者啊。”我咂舌,还有这么荒唐的媒体,亏他们的发行量还能在全国数一数二呢。
雨欣冷笑。“管你专家不专家呢,能用最快速度跑出新闻来就是硬道理。”
“唉,今天本来是想劝你别冲动跳槽了,毕竟现在经济不景气,跳槽没有好处,现在看来,你是非跳不可了,这地方呆下去没前途。”我叹了口气,终于理解她了。
和我不同,雨欣对于新闻事业并不执着,在她看来,赚钱多才是硬道理。每次她对其他同学的高工资表示艳羡的时候,我都会不以为然,我不在乎钱,因为我的理想是做一个真正“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记者,真正能够为民请命,真正能起到舆论监督的作用。
我的新闻理想来源于实习期的一次采访。那时候,我还在武汉,大四下学期有三个月的实习期,老爸给我找了家电台,那是一个有脊梁的媒体,敢为老百姓说话,从来不跟在领导屁股后面打转。
我的实习老师姓董,是个50岁的女记者。记者这个行业基本是青春饭,有句话是这么形容的——如果年过35还在外面跑新闻,不是能力不行,就是人缘不行。而董老师这么大年纪还在外面采访,既不是能力差,也不是人缘不好,而是因为她的儿子——她很早就离异了,独自抚养儿子。本来在一个事业单位做文职,已经退休了,可儿子刚考上大学,一切都需要钱,于是她又返聘到电台做记者。虽然年过半百,可她却非常勤奋,每天都忙忙碌碌的。
实习的时候,最希望遇到的就是这种拼搏的记者,只有跟着这样的老师,才能真正学到东西。所以当她有她通知我去武汉郊区某农场采访的时候,我有一种即将上战场的兴奋。
第二天,我和董老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又坐了二十多分钟电动三轮车,终于来到了这个农场。在路上,董老师简要地跟我叙述了这次采访的对象——一个独自创办小学的外来农民。
在农场里工作的大部分人都是武汉本地的农场职工,但也有一部分从外地来打工的农民。在还没有取消农业税的时代,这些外来农民离乡背井来农场种地,交的税却远比农场职工高得多,这也倒罢了。可是他们的子女到了学龄,只能进当地唯一的农场子弟小学念书,而且必须交纳一笔不低的赞助费,这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可是再穷也不能穷孩子,于是有一个念过几年书的农民自费办了所学校,独自一人承担起了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的教学任务。没有教室,就向当地人租,没有黑板粉笔,就借钱去买——一所条件简陋却承载了很多人梦想的小学就这么成立了。
学校建立起来后,外来农民都纷纷把孩子送来这里,农场子弟小学因此而损失了一大笔收入,自然不甘心,将其告到了区教委。区教委过来视察了一番,以学校不合法为由勒令学校停办,并且对办学校的农民处以两万元罚款。本是出于好心,却遭来如此横祸,那位农民实在走投无路,只有给我们电台写了封信,诉说了自己的冤情。
当我们来到农场,向当地人打听这所学校的时候,很多人都露出了警惕的目光。得知我们是记者,一位中年男人才恳切地对我们说:“记者同志,你们可要帮帮他们,现在整天有流氓骚扰他们,孩子们都躲在林子里上课了,就像打游击一样,连我们这些农场职工都看不下去了,你们可得为他们做主啊。”
在这些朴实的农民眼里,两个城里来的记者如同青天大老爷一样,他们盼望着我们能为他们说话,为他们伸冤,我被深深震撼了。
按照那个中年男人告诉的路线,我们找到了这所小学,见到了校长周新生。那时正刚刚开春,天气还有些寒冷,这个衣着破旧的农民正坐在外面批改试卷,为了防止风将试卷吹走,他将卷子紧紧的压在自己的膝盖上。见到了我们,他如同见到了亲人,一肚子委屈全爆发出来。
“为了办学,我已经欠了3万多块钱的债,家里的农活全是我老婆一个人在干。现在要罚款,我哪来那么多钱啊,记者同志,你们一定要帮我啊。”周新生握着董老师的手,老泪纵横。“不信,你们上我家里看看吧,都穷成什么样了。”在他的指引下,我们来到了他的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破旧的瓦棚里,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瓦棚两边各有一张用砖头垒成的床,被褥已经破得不成样子,露出淡黄色的棉花。
“你知道这个学校没有执照是不合法的吗?”董老师问。
“我哪里知道这些啊,我只知道不办这个学校,好多孩子都得失学了。”周新生说着,用力擤了把鼻涕,“进农场小学要交赞助费,我们这样的外来农民有几个交得起?我的大儿子当年就是这样失学的,现在都十六岁了,还在我这个学校里念小学。”
下课铃响了,孩子们跑出教室,看见校长和两个陌生人说话,顿时一窝蜂围了上来,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周新生指着其中一个小女孩:“不信你去她家看看,连吃饭都成问题,哪里交得起学费啊。小英,你带两位记者去你们家看看。”
所有人的目光刷得集中到这个叫小英的女孩身上,小英咬了咬嘴唇,没有动。
“小英,带两位记者上你们家看看,去啊。”周校长急了。
小英狠狠地咬着嘴唇,突然哇的一下哭了。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哭的撕心裂肺的。我哪见过这等场面,不由鼻子隐隐发酸,赶紧掏出纸巾给小姑娘擦眼泪。
“唉,这孩子不想让你们看到她家里的样子,穷啊!”周校长叹了口气,又指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小龙,你带她们去吧。”
小龙是小英的哥哥,他倒没什么顾忌,带着我们向他家走去。他走的很快,在田垄上如履平地,我虽然穿着运动鞋,却跟着有些吃力。只见他先来到一个大棚,把他妈妈喊了出来,那是一个瘦弱的女人,长得其实挺清秀,只是岁月让她过早的憔悴了。三月天她竟然只穿了件的确凉花衬衣,额头上全是汗。小龙妈妈倒是爽快,在裤子上揩了揩手,就带着我们去了家里。
来到小龙的家,我被深深震撼了。我实在不能想象,在繁华的武汉市周边,竟然有这么贫困的家庭——四个小木桩撑起了一个简陋的棚子,棚子的四面用废弃的塑料布围起来,勉强挡住寒风。屋里就一张大床,一床被子,来不及刷洗的锅碗瓢盆散落在地上,一只灰色的花猫正围着锅碗转来转去,却似乎没有可以食用的残羹冷炙,不由失望地喵喵叫唤。
小龙的妈妈还算爽朗大方,很快就给我们讲清楚了家里的情况。小龙兄弟姐妹一共四人,两个大点的孩子和小龙的爸爸一块去广州打工了,家里只剩下小龙和小英,靠她一个人租种农场的地过活。
“这么冷的天,这房子能挡风吗?”董老师问。
“现在好多了,冬天那真是难熬的很,要是赶上下雨,屋里又冷又潮,简直没法过。”女人说。
我看了一眼屋里仅有的“家俱”,那张用砖头垫起来的大床,问,“晚上你们三个就睡在这张床上?”
“是啊,三个人挤在一起,还能暖和点。”女人笑着说。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时,董老师发问了,“家里这么困难,养四个孩子负担很重吧。”
“是啊,好在两个孩子长大了,可以出去打工了。”女人说。
“那两个孩子读书了吗?”董老师问。
女人笑了一下,似乎觉得这话问的多余,“哪里读得起啊,农场的学校是要收一千多块钱赞助费的。小龙和小英要不是有周校长办的那个学校,也上不了学。”
“能学点东西是好事,我看小龙也快要念中学了,还打算继续让他读吗?”董老师问。
女人咧嘴笑了,“哪有钱读书啊,大了就该帮着家里干活了,咱农村的孩子,认识几个字就行了。”
董老师叹了口气:“尽量让孩子读书吧,这也许真的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女人似乎不以为然,笑了笑,没说话。
告别小龙一家,我们又去了农场子弟小学,时值中午,学校的人不多,仅有的几个老师正在吃饭,拽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更增加了我对他们的不满。
采访完毕,在回电台的路上,我问董老师打算怎么写。
“你说呢?”董老师笑得很慈祥。
“明摆着是农场子弟小学不对,他们不收赞助费,对外来农民公平点,也就没这些事情了,我反正是站在周校长这边的。”我豪情万丈地说。
“哟,看不出来我们小米还挺有正义感的呢。”董老师揶揄道。
“本来就是嘛。”我被她这么一说,不由脸红了起来,却仍不服气地辩白。
“其实啊,周校长是值得同情,他做的这件事情合情合理,可是不合法,再怎么着,也不能和法律作对啊。”董老师严肃起来。
“可是,法制不健全,没有保障他们这些人的利益,难不成他们只能忍气吞声吗?”我还是不服气。
“你还是太小了,以后历练多了就明白了。我们做记者的不能光凭感情用事,要站在客观的立场上。”董老师拍拍我的肩膀说。
回到电台一个多小时后,董老师将写好的稿件拿给我看。字里行间还是充满了对外来农民的同情,但是她也对造成这一问题的原因进行了剖析,除了农场的歧视性政策外,愚昧落后也是一方面原因。比如小龙家,已经家徒四壁了,却还要生那么多孩子,对孩子的教育自然会成问题。“越穷越生,越生越穷!”这是董老师在文末的一声叹息。
从那以后,我对新闻的认识又上升了一个层次,不再是仅仅为了逃避数学而选择的一个专业,更希望是能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