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武汉,草长莺飞。
第二学期的开学,同学们的变化并没有很大。马明事件随着时间的流逝与当事人的逃离而无人问津。后来他们听说当时校方也遭到威胁,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唯一让婉丽感到有变化的是郑丽萍。虽然说不上是哪里有变化,但总感到有些不对。直到那一天的下午她因为忘了拿书,在去沙湖的路上匆匆返回时,走到宿舍门外,她正要推门而入。
“你怎么可以这样?”里面愤怒的声音阻止了她。
“我也不想,但我抵不过。”是郑丽萍带哭的声音。
“你……你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长时间的沉默,婉丽并不是有意去听他们的谈话,但人类最不能抗拒的就是好奇心。
“行了!我走了!”吕阳一跺脚就要出来。情急之下,婉丽忙转身进了卫生间。
“吕阳!”郑丽萍的声音中带着绝望。
“呯!”门被打开之后便被摔上了。
等婉丽开门进去的时候,郑丽萍已上了她的床,蚊帐将她独立了起来。那个下午婉丽没有出去,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婉丽喊她,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回答说不吃了。
那之后的吕阳和郑丽萍并没有明显的表现,吕阳也会偶尔来找郑丽萍,但只是偶尔。随之而来的是郑丽萍的信多了起来,每次去拿信,总会有她的。看字体是一个人写的,婉丽想一定是那个人写来的。郑丽萍最初每接到信后总是随便看一看,后来,她看信的时间越来越长,看完之后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郑丽萍总是想不起,她到底是在哪里,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李海的。她对他最初的印象也不过是那一次因为突然腹痛而从工地上搭他们的车回去。李海那时是坐在司机的位置,他的旁边副驾驶位上坐着路政科一位年龄稍长的人,这些人,丽萍只是知道他们是路政科的,却从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因为是生理痛,丽萍一直忍着不让自己出声,但从车的后视镜里她却看到了她发白的脸。而一转眼便对上了李海的眼,她看到他的眼里亮光一闪,她便将头抵在了前面座椅上。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她叫李海。一路之上,李海和那个叫陆哥的(婉丽从他们的谈话里听到的)说着浑话。对于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的丽萍来说,早已是见怪不怪了。可是从她的内心,她却很烦这样的人。那个时候的她,虽然长期生活在很粗俗的环境里,可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却希望会有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士对她情有独钟,就像后来认识的吕阳。想到吕阳,她在床上翻了个身。
吕阳已很久没有来找她了,就在上个星期,她鼓足了勇气想去他的宿舍里找他,可走到宿舍门外,她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她想起了回来之后跟吕阳坦白的事。
那一天得知详情的吕阳质问她为什么不给他写信。可是写信有用吗?等他接到信,她也嫁给李海了,不过是多增加他的烦恼罢了。再说了,他接到信了之后会怎么样?冲到她家来?能把她带走?当然她也可以逃婚,但她能逃到哪去?她逃走了,她的家人怎么办?她的父母怎么办?所有的这些并不是一两句就可以解决的。当然在他们两个人的立场上看,她是背叛了他,尽管这背叛并不如她所愿,可这仍然属于背叛。
后来,李海他们的车总是有事没事就停在了他们的工地上,而李海在跟道班上的那些男同事说完浑话之后,就来找她说话,而她则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那个时候的她并没有将自己的终身与他联系起来,也不敢联系起来,毕竟她听说他是段长的儿子,而且还听说段里有很多女孩都想跟他。尽管在心里,她也编织着对未来的梦,可是这梦也仅仅是梦而已,在现实社会里,她从不去幻想什么。可是事情却越来越不对了,每次李海的到来,道班里的那些人都会起哄,都会“噢——噢——”地冲她叫。
在离那次搭他们车回去的两个月之后的一个中午,她正在午休,在半梦半醒之间,她听到了车的声音,接着又听到了班长的声音:“海子,又来了。”
“又来了。你们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昨天晚上加了个夜班,今天就补个觉,不然累死了。”
“她也在睡觉?”
“那不在睡觉还能干啥?我帮你喊。”
“别,等会,你们几点上班?”
“这天,热死个人,再等等。”
她在床上动了一下,一翻身睁开眼正对上对面徐梅的眼。
就在两天前,徐梅对她说:“萍姐,你如果不喜欢海子,就把他让给我。”
她完全没有想到徐梅会有这样的直白,她也想了,每次李海的到来,徐梅总是跑前跑后,前后搭腔,之前她还以为她是为了给她解围,没有想到,原来有情人是在这里。
“他从来也没有属于过我,说什么让不让的。”
“那就是说你同意了。”
“随你。”
她又翻了个身,把背对着徐梅。她听到徐梅的床在动,接着是她下床穿鞋子的声音。她闭着眼,徐梅出去了,她也迅速地起了床,她知道,接下来,徐梅一定会把李海带到宿舍里来,她可不想以这种姿态迎接他们。
就在她开门的一霎那,徐梅正好带着李海进门。
“你去哪?”李海堵住了她。
“不用你管。”
“不说不让去。”李海带着痞子的笑。
丽萍看着他,一声不吭。李海最初还坚持着,可渐渐地便有些站不住了,他一会挠头,一会摸鼻子。“那,你去哪,我也去哪。”他让开了。
“海子哥——”徐梅在里面叫。
“烦着呢,别嚎!”
丽萍走出了宿舍的门,说真的,她一时之间还真没想好要去哪。李海在后面一步一趋地跟着。远远地,她看到了角落里的厕所,心一横,便向那边走去,果然,只走到一半,她便听不到身后的声音了。她知道,就算他的脸皮再厚也不会跟着她进厕所吧。
再后来,因为李海追得紧,尽管有徐梅的搅局,李海仿佛吃了秤砣铁了心,最终让徐梅也失去了耐心。再后来,段长也听说,最初她也听到了段长的反对声,她以为李海会就此死心了,可是没有。她该感动吗?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那个时候的她只想逃离那里,至于逃到哪里,她却不知道,直到听说这次的招生,她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可是代价是必须答应跟李海的婚事。
也许那个时候就不该答应的,如果没有答应,那么她现在跟吕阳?不,不,不,如果没有答应的话,她也不会来到这里,更不会遇到吕阳。她烦乱地从床上坐起来,随手抓起一本书,胡乱地翻着,又烦燥地扔到一边,再次躺到了床上。她又想起了寒假。
寒假对于郑丽萍来说却是一个不能苏醒的噩梦,就在她回家的第二天,郑母便告诉了她,段长家通知他们了,让她跟李海就在春节前的腊月二十八结婚。这对她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她一下就懵了,接下来的几天,容不得她的反抗,就被家里的兄弟姐妹拥着去采购各种婚礼用品。李海也跟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是她最厌恶的行为。她很想对他说不行的,但是她的兄弟姐妹几乎不让她开口,或是她一开口便将她的话传的大相径庭。
腊月二十八来了,早上她还未醒,便被妹妹拖着起来了,要去化妆、盘头,还有很多琐碎的事,都得赶在十二点之前做完,不能等新郎来了,新娘还没有准备好。
接亲、拜堂、敬酒,郑丽萍就像一个机器人,被人推来搡去,做各种动作,说各种话,不管那些话是不是她的真心话。最后是闹洞房,李海的朋友都多少带着些痞子味,所以他们想出来的一些点子也比较损,而且每个人的手里都有根手指粗的棍子,只要稍微做得不好,便会狠狠地给李海几下,李海抵不过,只有不顾郑丽萍的感受和反抗而去完成他们的要求。有些动作甚至是粗鲁和下流的,所有这些只能让郑丽萍对李海更有恨意。
当所有闹洞房的人都走完了之后,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了。这个时候的李海可以用精疲力竭来形容的,从知道要结婚那天开始,他一直在为他们的婚礼忙碌着。而今天更是达到了极致,尤其是闹洞房的时候,被他的那群朋友狠狠地下了黑手,褪去衣服,屁股和大腿上是一道一道被棍子抽出的红肿的印迹,有的地方甚至青紫一片,就算郑丽萍恨他不顾她的感受,可是看他这样也不禁动容。虽是这样,郑丽萍却一直防备地看着李海,而他只是很疲惫地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声“早点睡吧。”之后,便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去了,他实在是累坏了。
躺在新房里的郑丽萍虽然也累坏了,可是却无法睡去,一闭上眼就会看到吕阳。她会想起她跟吕阳在学校里曾经有的甜蜜,那个时候,她甚至做过睡在吕阳怀里的春梦,而此刻,她倒是睡在新房里,可是枕边人却并不是自己要的那个,这样想的时候,她的泪便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这段时间,她被家人拥着,让她都没有时间去想,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好好地想想吕阳。可是,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是她的不幸还是她的幸呢?清晨,她终于睡去了,却在刚睡着便被李海脱她衣服的动作弄醒,她反射地坐了起来,努力挣脱着李海的手。李海只想着势在必得,而且经过一夜的休息,他的体力已恢复的差不多了,而郑丽萍却正好相反,只消一会,郑丽萍便被他剥了个精光,下一刻她便被裹在了李海的身下,再也不容她反抗,李海便强行着进入了她的身体,她只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所有的反抗都停了下来,只能任凭着李海的入侵,李海在一直地动作着,动作着。而她的痛也一直持续着,此刻的她已无力反抗,只想着李海能快一点结束,然而,李海的活塞运动却一直持续着,持续着……仿佛一直没有尽头……
接下来一直到假期结束,他们两个都在这样的角力中过着他们的生活,毕竟李海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有个娇嫩的老婆睡在身边,不冲动才是假的。白天的李海其实是个很温柔很体贴的人,这种温柔体贴有时会让郑丽萍有偶尔的错觉,可是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会想起吕阳,想起吕阳,她便会奋力地反抗,反抗李海,也反抗自己的错觉。
然而在这远隔千里的地方这个时候再想起,心底里却无端地升起一股柔情,其实李海并不是……她摇摇头,在这里,不能再想他了,她要想的是他-—吕阳。
婉丽不再去关注他们,毕竟他们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人,只是有些人会愿意让别人知道,有些人不愿让别人知道。他们是后者。
这时候婉丽的注意力被门外的放映厅吸引了。放映厅里放映着经典的大片,票价1元,这个价钱对于她来说也是很犹豫的。她只能选择其中经典中的经典片来看,比如《罗马假日》,比如《魂断蓝桥》。
那天放映的《魂断蓝桥》,这是婉丽早就听说过的电影,一直就想看,所以她一在通告上看到,便毫不犹豫在买了票。坐定之后,她才发现,周围坐着都是情侣,一双双,一对对,唯独她是个落单,身边还空着一个位子,快开始的时候,走进了一个女生,她径直走到婉丽旁边,坐了下来。婉丽转过头,正好她也在看她,便冲她笑了下,婉丽也笑笑。电影开始了。
当影片演到女主角以为男主角在战场上牺牲了,她为了生活所迫,不得不去做妓女,而之后不久男主角却从战场上回来,男主角回来之后,他们只见了一面,这一面让她自惭形秽,终于,在他们约定的蓝桥,在男主角到来之前,她从桥上飞身而下时,婉丽的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这个时候,有个人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婉丽低下头,透过泪光看到是那个女生递过来的纸巾。婉丽并没有犹豫,其实在泪水下来的一刻,她就后悔没有带任何可以擦泪的东西过来。
“谢谢!”婉丽低低地对她说。
那天之后,婉丽知道,她叫晓彤,米晓彤。
五月就要进行成人考试了,还在一年之前,这种考试在婉丽眼里会神圣严肃的多。而婉丽上了这么多年的学,每一场考试她都会认真对待,可是这一次对于他们来说,却没有任何严肃和神圣可言。
班里的同学大多数都是从单位里直接来的,就算是直接从学校出来的,也大多数在过去的半年里并没有怎么学习。尽管在考试之前学校已暗示了考试没有问题,但是大家都很紧张。然而这种紧张并不是针对考试的内容而言,而是想着要怎么排坐让学习好的同学能照顾上同学不好的同学。班里的干部对着座位把人员安排了很久,最终才决定了座位表。他们将座位表上报了上去,准考证发下来的时候,大家的座位基本是按照既定的座位排的。当然会是把学习好的放在中间,周围的是些一般的,就如同太阳周围的月亮和星星一样。
考试开始了,尽管婉丽知道老师已默许了这次的行动,可是,她仍然很紧张,毕竟这是第一次考试作弊。题不是很难,她答的很快,难的是怎么把纸条传出去。用做贼心虚来形容当时的情形一点也不为过,每次抬头,婉丽总觉得老师在看她。终于抄好了纸条,却捏在手心里不敢往后传。后面的刘伟已踢了她几次凳子了,她却急得什么似的,一向不出汗的她现在手心里满是汗,终于在老师转身的时候,她把手背到了后面。刘伟几乎是把她的手掰开从里面取出了纸条。她把手收回来的时候,心跳如鼓,几乎瘫到了桌子上。
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容易多了。再以后的考试就更不要说了,有时甚至别人没有要纸条,她也会把条子写好传过去。倒真是应了那句话:人都是在斗争中成长起来的。
那场考试大概是婉丽学生生涯里最不认真的一次考试。这次考试推翻了她以前在学校里建立起来的良好考试观。从这场考试后开始,使她对以后的学习和考试都不是很重视了,认真还是认真的,但不会严肃。
在老师和班干部的周密安排下,在同学的共同努力下,在那些学习比较好的同学的帮助下,他们这批预科班的同学都没有辜负家长和老师的期待,集体过了关,正式拥有了成人大专的学籍。
在填好志愿的那一刻,婉丽长长地出了口气。回顾她从疆来上学到西安再到武汉的这一年,经历了许多的事,这一年所走过的路是以前所走过的路的总和。而在这一年里所经历的事,放在一年前是她想也不敢想的,如今却这样一一走了过来。
可是就在婉丽正式拥有学院的学籍的那一刻,她竟无比怀念地是曾在西安渡过的日日夜夜,怀念她在西安公路学院北院以非正式的身份与那些真正的天之骄子渡过的每一时,每一刻。
而最最难忘的是九月初九的重阳登高之旅。当然,还有她在北院认识的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和老七,尽管自从婉丽转学之后,他们便失去了联系,尽管,他们的姓名她已记不太清了,可是她却记得他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因为在个团体里,婉丽是老九,老八是她的邻家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