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楼一个房间的门敞着,里边传出越剧的声音,是一群女人在排练,好像跟芭蕾不对味,可吉瑞刚刚在楼下的时候分明听到了跳芭蕾的音乐,吉瑞朝那间敞开的门走了过去,他刚在门口停下脚步,房间里唱越剧的声音就停止了。女人们刷一下将头转到了门口,像听到谁的命令似的,睁着惊异的大眼睛看吉瑞,那眼神好像在问:“你找谁?”
吉瑞微笑了一下,房间的女人们个个漂亮,这里很可能是剧团的一个排练场。
房间里的女人们愣神的时候,吉瑞就站在门口定定地看她们。这样对恃了一会儿,女人里便有一个年龄稍大的走了出来,看样子是个老师,她站在门口,往鼻梁上推了推眼镜问:“您找谁?”
吉瑞微笑了一下说:“找一个叫毛小媚的人。”
女人晃晃头说:“我们这里没有叫毛小媚的,我们这是越剧培训班。”
吉瑞说:“毛小媚也搞培训班,是芭蕾舞培训班。”
里边的一个女人立刻奔了出来说:“我知道了,这个班在怡和大厦,我还参加过呢,说是芭蕾舞培训,其实是练体型,那个女教练姓毛。”
吉瑞急忙说:“谢谢你了。”又跟面前的女人微笑了一下,转身下楼奔向怡和大厦。
在怡和大厦,吉瑞真的见到了毛小媚,毛小媚正在作转体180度的跳跃。她的动作干净果断,仍像年轻时那么俐落,不见一点拖泥带水。
吉瑞惊呼了一声,毛小媚的动作,让他看到了她那富有弹性的大腿,在无限的空间里伸展,吉瑞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他抬起毛小媚那两条修长美丽的大腿,在女人的领域里没完没了地试验和探究。他记得毛小媚每逢快活地叫喊时,她的腿都要抬起来,脚腕弯曲,悬在半空,这个时候,吉瑞就能通过她的两条腿的缝隙看到她身体的纵深处,那如同玫瑰花一样的深处,曾给予吉瑞多少无法言说的快慰,那段时间,吉瑞的手术做得特别漂亮,好像他手术刀下的患者不是病人,而是一块美玉,等着他用心地雕琢。
就在吉瑞走神的时候,毛小媚的动作在空中定格了,她看见了吉瑞,这个让她厌恶的男人,怎么又找到这里来了?毛小媚的思想一乱,一个完整的转体动作瞬间就在半空中废了,她险些跌断了胳臂。
吉瑞急忙奔了过去,面对众多的女学员,一下子就把毛小媚抱了起来,毛小媚拚命在他的怀里挣扎,边挣边喊:“流氓,大家快抓流氓!”
听到毛小媚的喊声,女学员们蜂拥而上,将毛小媚,不,应该是毛教练,从这个陌生的男人怀抱抢了出来,这个时候,女学员们认真地打量了一下男人,感觉他的年龄已经不轻了,“还是个老油条呢,”不知谁讥讽了一句,女人们发出哄一声笑。
毛小媚在地上站稳,挥手就给了吉瑞两个嘴巴,然后她咬着牙,眼里汪着泪水看吉瑞。她心里有很多话想骂出来,可当她意识到这是在自己的排练场地时,她的眼睛里只顾了流泪,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吉瑞的脸上火烧火燎的,他想不到毛小媚这两巴掌是那么有力量,就像泰森的拳头一样,使他的眼前飘荡起无数个金星,耳朵嗡嗡响,吉瑞也想抡起拳头打毛小媚两下,就算他当年占用过她的青春,可他是激起她身体感觉的男人,是促使她的心智得以发展的男人,是她获得快感的催化剂并且为异性准备好她的男人,从这个角度看,吉瑞对毛小媚的人生有重大贡献。吉瑞知道他不能这么说,现在他在毛小媚的心中是坏人,毛小媚因他而离异,因他而不知道怎样处理与另一个异性的身体欲望,他是她的魔鬼,诱发了她的欲望,然后又不管不顾地将她抛进了枯竭的深渊。
“我有罪!”
吉瑞低声说,声音低得只能让毛小媚听见,还要通过他的口型。在吉瑞看来,他只要让毛小媚的情绪稳定,他下一步的设想就不是奢望,他要把毛小媚带回家,留在自己身边,他的残生将打发给这个女人,这个被他坑害的女人--权且这样说吧。吉瑞不愿意再过从前那样的生活了。
“你、你现在知道有罪了,那你当初为什么不这样想?”毛小媚两手一挥,示意身边的人让开,她快步奔向门口,离开训练场地。
吉瑞跟在她的身后,他的神经有点兴奋,毛小媚选择这样的方式,分明是不想让他出更多的洋相,刚刚她给他的拳头是下意识的,这证明毛小媚还不想把吉瑞推向深渊。
出了训练场,毛小媚就在一片树荫下站住了,吉瑞也站住了,他们相互望着,毛小媚的神情有点怪异。
吉瑞看着她,心慌乱地跳了起来,越跳越快,以致不得不捂住胸口蹲下身去。
毛小媚说:“你怕了吗?”
吉瑞急忙将脸仰了起来,这时毛小媚看到吉瑞的脸色煞白,嘴唇青紫。
毛小媚古怪地一笑,“如果你再到处找我的话,我就要打110报警了。让你蹲到那个黑暗的地方反省,你可以面对四壁去忏悔,上帝是你的听众,一个真正忏悔的人是应该让上帝听到他内心的声音的。而我是一个女人,被你当过试验品的女人,我只想让你遭到应有的报应。告诉你,吉瑞医生,请你离我远点,如果再对我纠缠不休,我会发动全城的女人打你,我说到做到!”毛小媚的吼声将树叶震荡得哗哗直响,就像风的响动。
吉瑞忽然站了起来,他乞求地看了毛小媚一眼说:“我不想再回到魔鬼的瓶颈中,我想从魔鬼的瓶颈中钻出来进入正常人的轨道,你、唯有你可以帮我实现这个目标。”
“神经病!难道我能继续接受一个男人无休止的戗害吗?”毛小媚鄙夷地看了吉瑞一眼,转身跑了。
“毛小媚--毛小媚--”
吉瑞在她的身后追赶。
天黑了,路上的车辆和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吉瑞始终瞄着毛小媚的身影,他想这回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她,他穿梭在车辆和行人中间,目光一直盯着毛小媚。
主持人在台上宣布了杨木的名字时,杨木仍不相信该轮到他发言了,他左右望着,一旁的办公室主任刘清推了他一把说:“院长,该你发言了,喊你呢。”
杨木这才低声清了清嗓子,精神百倍地走上讲台,当他在台前站稳的时候,他的心仍然慌跳着,眼睛不由自主又看到了刘清,刘清举起两个手指,向他发出胜利的信号,杨木于是环视全场微笑了一下,将稿子放在讲台上,亮起了嗓音。
杨木的发言终于开始了。
最初的几分钟,他感到台下乱哄哄的,有人悄悄议论着什么,从他们的神情看,那是一种微妙的不屑,杨木知道从本会场发言人的资格看,他不算有资格的人,他工作的城市是一个中等城市,连省会都够不上,而此次与会的发言者大都来自台海地区,或者北京、上海等大都市,杨木所在的城市充其量是个富裕的鱼米之乡。从学术的角度看,他属于小城市来的人,而真正的学术单位无疑都在信息发达的大都市。台下听众不屑的表情和议论显然是可以理解的。
杨木是这样一个人,你越看不起我,我越要让你看一看。他的嗓音在台下的议论中悄悄扩张,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汹涌,像涨潮的海水一样,一经进入人们的视野,便势不可挡了。
发言始终围绕医院的管理和服务,甚至谈到了资本运作,杨木把在国外学到的管理知识,加上国内数家医院的管理经验,融会贯通,一一道来,数分钟后,会场就安静下来了,在一片安静的气氛中,杨木的发言越来越有底气,就像宣读他的就职演说一样,杨木要争得每分每秒的成功。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张扬过自己了,今天在这个讲台上,面对国内如林的医学管理强手,杨木总算把心里想表达的东西很适时机地表达出来了,当他的发言接近尾声的时候,他突然用一口流畅的英语表达了对台下听众和会议主持人的谢意,于是雷鸣般的掌声倾刻在会场此起彼伏起来了。
刘清的巴掌拍得最响,当杨木从台上走下来,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刘清还在拍巴掌。
杨木兴奋得脸都红了,他红着脸刚刚坐下,周围的人就凑了过来,有递本子让他签名的,有邀请他去外地讲课的,还有上来跟他握手的,会场再也安静不下来了,以致主持会议的人对着话筒喊了半天安静,会场才恢复到从前的秩序。
下一个发言者显然没有杨木的观点新鲜,语音的气势也没有杨木的强烈,一会儿会场下边的听众就开起了小会,好不容易熬到发言者走下讲台,这时主持人宣布某领导讲话,会场上立刻暴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领导是个中年人,身材精瘦,属于当下流行的时髦体型。领导将会上发言的情况大致总结了一下,最后的焦点就落到了杨木的发言上,说杨木的发言将中国的医学管理理论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是本次会议最有影响力的发言。
会场又暴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这掌声显然是献给杨木的。
散会的时候,杨木一下子就成了中心人物,与会者把他围了起来,所有可能暴发的热情都给他了。
杨木显出一脸的自信,别人问什么他回答什么。
更令人高兴的是当即有出版社索要他的讲话稿,准备出书。
杨木说:“我有完整的书稿,不知选择什么样的出书方式?”
出版社的人回答:“这样吧,出这类书我们常选择注资方式,但你这部书我社可以无条件出版,只要作者同意就行了。”
杨木于是在对方盛情的邀请之下签了出书合同。
这件事使杨木的信心显然增大了,以致散会返回家的路上,他对刘清也摆起了院长的小架子,两人坐在软席包间里,他一会儿喊刘清倒水,一会儿又喊刘清帮他调电视频道,而刘清分明清楚每张软卧前的电视机频道是不需他人调的,可刘清还是从上铺跳了下来,他帮院长杨木调好了频道,屏幕上是美国一部刚刚获奖的电影《华氏911》,据说是讽刺美国总统小布什的,刘清坐在杨木的铺上看了一会儿,想跟院长杨木说些什么,但发现杨木看得很专注,刘清只好又跃到了上铺。
软席包间总是满的,刘清和杨木所在的城市离京城很近,没有飞机,他们只好选择火车,其实开车来也可以,但杨木总觉得公路不太安全,所以他大多时间拒绝坐小车,杨木曾在一张报纸上看过一个资料,每年公路因车祸死亡的人数愈万,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是这个数字中的一员,因为每个人都有在公路上乘车的机会。
刘清回到上铺没有打开电视,上铺电视的信号不好,刘清睁了会儿眼睛,听听杨木没什么动静了,就想闭眼睡觉,这几天他很累,跟杨木出来开会几乎所有的准备工作都是他做的,办公室主任干点杂务是应该的,关健是他还要帮杨木出谋划策,给他打气,在他没精神的时候让他精神百倍地出场,他这个院办主任要兼备一个职业心理学家的素质,否则院长杨木就不可能在会上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这样看来,刘清的功劳真是满大的,如果说杨木只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成功的话,那百分之四十的成功应该来自刘清。想到这儿,刘清兴奋起来了,他甚至丝毫睡意也没有了,他往铺下看了一眼,杨木好像还在看电视,耳机的声音很大,另外两个铺上的人也在看电视,因为都在全神贯注自己铺上的电视,彼此自然听不见耳机的声音,只有刘清听得十分清楚,他翻了个身,脸朝下对杨木说:“耳机的声音太大了吧?”
杨木未理睬,好像没听见。
刘清就把话又说了一遍,杨木还是未理睬。刘清心里便有点火了,心想:刚刚赢得荣誉就不认人了,那荣誉是谁帮你赢得的呢?然后,刘清就俯下身去试图推杨木一下,他的胳膊正好能够到杨木的肩膀,这时候他发现杨木睡着了,喉咙里已经发出了酣声。
刘清暗笑了一下,人对人的理解有时真存在着很大的偏差。他翻身到了下铺,将杨木铺上的电视关闭,耳机摘下,又将杨木的睡姿扶正。
杨木睡得很踏实,刘清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杨木丝毫没有感觉。
刘清回到上铺不久,也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天已大亮,还有半小时就到站了,服务员正来喊他们换票。
杨木坐了起来,刘清也坐了起来,两人出了包厢去洗漱。回来时还有数分钟的时间,刘清边收拾东西边说:“快回单位了,想想院长昨天在大会上的风采,简直不敢相信那是院长杨木啊,那一瞬间我真正从心里承认了您的学历,到底是国外留过学的博士啊!如果院长平时在医院里讲话也这么出采就好了,一下子就把人震住了,可是医院好像局限了您管理水平的正常发挥。”
杨木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桔生淮南则为桔,生于淮北则为枳啊。”
刘清会意地笑笑,“我理解院长的话,把您摆在医院院长这个位子有点屈材了。”
杨木看看刘清,想说什么又没说。
车刚好到站了,刘清提好自己的行李,又来帮助杨木,杨木也未推辞,将一个大包递给了刘清。
出了站,刘清才想起应该叫司机来接站,怎么把这事忘了,院长出差司机接站送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刘清就说:“我叫司机来接吧。”
杨木说:“打个车算了。”
刘清说:“不行,太没院长的派头了,时间一长,人家会小看你的。这不是在国外,是在国内,国内人的习惯就是官有官相。”
未等杨木表态,刘清就开始打司机的手机,手机关机,半天也打不通。刘清气了说:“回去就把这司机开了,杀鸡给猴看,我就不信你在外边这么威风的一个院长,管不了一个小小的医院。”
杨木说:“算了,还是打的士吧,方便一些。”
两人就朝出租车停靠点走,脚步都很疲惫。
这时,杨木听到人群中有人喊他的名字,刘清同时也听到了,两人循声望去,竟是医院眼科医生马笙。
马笙快步走到他们跟前,笑着说:“我刚刚送走一个朋友,转身就看到院长和主任了。开会回来啦?司机来了吗?”
刘清说:“事先没打招呼,现在又找不见人了。”
马笙接过院长和主任手里的包说:“那就坐我的车走吧,难得为两位领导效力。”
刘清感到马笙就像及时雨一样来得太是时候了,三人往前走的时候,刘清心想:这个马笙医生倒是挺机灵的,院长用人时不妨考虑一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