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颜色中,我最不喜欢的,是红色。
我仍然记得,那潮水般涌来的红,浸满了我的手,就像置身于库布里克的《闪灵》,想要逃跑的迫切,不料被那片猩红堵个措手不及。
你恐惧吗?
你害怕吗?
有很多个夜晚足以让我重温那些时刻,那些我一定不会相信我那样做过的那些时刻,你能了解吗?当绝望与希望并存的时候,你不能始终留在原地,那条路,你还是得走下去。
“爱丽丝,”我看到他的眼睛里透着光,星星点点的,装载了整个宇宙的温柔,“我爱你。”
为什么人们会轻易相信这种承诺呢?我们总是考虑着生活的艰难、抱怨着命运的不公、担忧着突如其来的疾病,一天又一天加重着身上的担子。如果能用最贴切的东西来形容——
是魔法吧。
是魔法,当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当它们从你在意的人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噢,此刻所有的担子都消失了,仅仅凭着这句话,你卸下了它们,即使只是暂时性的。
“大概我们并不需要考虑得那么多,这样活着,太累了。”
他的话总能使我安心。
我也许下过这种承诺,可从现在看来,这种履行承诺的方式永远不会令他满意了。
我开始有点焦躁不安。我知道,警察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到主妇爱丽丝,所有的细节会慢慢浮出水面,整个情况只会对我越来越不利,看来这样拖延下去是不可能了。
我看到一个女人。在这片广袤的,肥沃的土地上,丝毫没有感受到我的视线般,挖掘着。将铲子插进黑色的土壤,用脚踩上坚硬的铁片,细小的颗粒在空中划出随机的弧度,一次又一次地,然后慢慢看见****的我。
我闭着眼睛,宁静又安详。耳边传来她“呼呼”的气喘声,我睁开眼。
究竟是第几次了,我不太记得,我只知道生活的魔掌已经把我推到角落,我无法计算它逼迫的次数,因为它只会在我措手不及的时候出手。“你看这舞台,”安东尼对我说,“我们都会站在上面,聚光灯只打在我们的身上。”“会有这么一天的。”我说。
“会有这么一天的,”那个叫做安德鲁的男人对我说,然后带出耐人寻味的停顿,“可是只有一个人。”我看着他,觉得这是笔不公平的交易。“我有的东西你没有,而我能确保的,就是他一个人,我会给他机会,把他介绍给知名人士,我会为他铺垫,直到他一步步走上璀璨的路,而你,”安德鲁看着我,慢慢地吐出剩下的句子,“你觉得到时候他眼里还会有你吗?”我低下头,企图隐藏自己此刻的想法。“我知道,你现在会感到难受,这当然会影响到你,不过,”他脱下黑色的外套,朝我笑了起来,“得了吧,你真的以为那时他还会记得你吗?你没见过,当你进入了那个圈子里,你看到的新鲜事物远超过你的想象,诱惑更是没有人可以抵挡,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所以你才能轻易说出相信的话。”安德鲁解开他衬衣的领带,像一只从屠宰场被解救的猪,挣脱了捆绑的绳子。“迎接新生活的到来,”他加重了嘴角的弧度,然后迅速地收起笑脸,将双手搭上我的肩膀,“不是很好么?”
“不管怎么样,我爱他。”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说话的好,”这头猪开始变得矫健,我被他按倒在地,“我可说不定我会不会改变主意。”
我突然有些反悔了,该死!我为什么会答应他!就为了那“光明的未来”?!眼前的这个人,是不可信任的。
我努力地不去看安德鲁的眼睛,慌乱的同时,瞥见了右手边的一道光。
是刚刚被扑倒时从桌子上掉下的。
“我答应你的,”我说,“你也答应了我,这是一笔交易,我想我们都应该信守承诺。”
“非常感谢看到你愿意妥协,”他说着,再次笑了起来,这一次咧开了嘴,露出不整齐的牙齿,好像忘记了自己最终还是会在屠宰场被终结的命运,“我不会亏待你的。”
他的手遵循着他的内心,想要我也赶快屈服于他。我早就看出来了,这个男人眼里的渴望,所以我一直远远地躲着他。我内心的敏感在此刻暴露无遗——我到底还是无法容忍的。
那道反射过来的光,像是在给我某种指示,它提醒着我,审判之日到来了,我抓住了它。
“嘿,伙计,你看那是什么?”
“糟糕的红色。”
我脑海中的声音回荡着。
“要怎么做?”
“丢掉那些沾有红色的东西,不留痕迹。”
我最后看到的安德鲁,是一脸诧异又惊恐的表情。努力使自己平静了一些之后,我开始收拾这麻烦的现场。为了让效率提高,我想象这是一场关于谋杀的戏,“这是他必定的命运。”我看着安德鲁,说出了这句自己设计的台词。在这场戏中,我必须收拾残局,然后想办法毁尸灭迹。
“要怎样做?”
“让他消失。”
短促的对话结束了。
好在这是个夜晚,月亮早已被云掩盖,黑暗笼罩着一切。在这个环境中,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能引起我的注意,我像一只警觉的猫,尽量悄无声息地完成一切。河水被夜染上了黑色,透着一丝微光,倒映着树木若有若无的影子,我扮演着沉默的夜行者,花费着为数不多的力气。
“咚!”
安德鲁就这样被河水吞噬,离我远去了。
那种紧张害怕的感觉居然顿时消失了。我松了一口气,在黑暗中得到了解脱。
我誓死要守住这个秘密。在不被人怀疑之前,在不被谁发现之前,我要保持着之前一成不变的生活,像这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平庸地活着,再在默默无闻中结束这一切。我不能告诉安东尼,我杀了安德鲁。我握紧手里的铲子,用力挖出深不可测的洞,丢进真相,盖上尘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维持着表面的平整。最终,那些真相就会化成一样的黑色的泥土,玷污着我的心。我知道,现在的我没资格和安东尼在一起了。我要逃避这一切,可是我跑进了死胡同,好像没有能被拯救的机会了。
我开始思考起整件事情的奇怪性来。
在一次又一次的盘问中,我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对劲,好像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了我。无法想象,如果这就是演员爱丽丝的过往,那我该承担着多么大的风险!
“这是你的第三个故事吗?”米拉娜听完我的讲述后,这样问我。
这果然是很难令人相信的吧。就像你告诉别人你去过奥兹国,谁会相信?孩子们也不一定。人们需要被称作“证据”的东西,来支持他们的观点,否则就只是谎言。
“我并不是不相信这个故事,”米拉娜似乎感到有些抱歉,“我只是想知道,这会是你第三个故事的来源吗?”
是这样吗?她最终还是相信的吗?我感到我有些猜不透米拉娜了。
“我希望不会是。”她说。
“什么?”我有些不懂。
“如果这是正在发生的事情,那么就要等到它结束了才能提笔,”看得出来她努力解释着,“在这之后,如果你感到值得,那么你就记下它吧。”
“可是,”我想直接地说出内心的疑问,“为什么现在就不可以呢?为什么不能立刻记下现在的心情呢?”
“我只是认为你之前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她这样说道。
“之前的故事?噢,已经结束了,你看到的那些,”我说,“那就是结局了。”
“可我认为还没结束,”米拉娜说,“你要尊重读者的心情……也许你没有察觉,可是我能感觉到,之前的那些故事,还没有说完。”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想,现在的故事才是最重要的,我必须得搞清楚演员爱丽丝的秘密。
“谢谢你的倾听。”我对米拉娜说。
我得自己再次拿起铲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