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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台湾

推开门,她看到他躺在床上,睡着了,被子有一半掉在了地上,屋子里弥漫着烟味。她轻轻地打开了窗户。他在睡梦中听见了开窗的声音,翻了个身,继续睡着。她看到电脑还开着,上面显示的是他写了一半的小说《台湾》,她轻轻地放下包,读了起来:

大学毕业后,我的档案就下落不明了。学校说档案寄给了武汉的人才交流中心,而我几次打电话过去,后者都不耐烦地说他们并没有收到我的档案。最近,因工作关系需要调档案,我决定去武汉的人才交流中心一问究竟。

火车一如既往地晚点了。等我到武汉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我只能等明天上午再去人才交流中心了。刚下火车,一堆人围了过来,主动提供着各种服务。

“小伙子,住宿吗?台湾旅馆。”喊着“台湾旅馆”的这个大妈从一堆招揽住宿生意的大妈中脱颖而出。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决定去“台湾旅馆”住一晚。

在跟在大妈后面走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或许能够解释我为什么对“台湾旅馆”情有独钟。

父亲提过几次台湾,虽然只提过那么几次,但是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有一次父亲看见我在写信,意味深长地对我说:“现在寄信去台湾,要花多少钱?”

我说我不太清楚,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曾经寄过一封信到台湾,不知道他们收到没有?”

我当然很诧异,自从父亲从新疆复员回家后,他就没离开过县城,他写信到台湾做什么。

父亲说他有一个亲戚在台湾——我直到如今也没有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亲戚——总之,那个亲戚当年参加了国民党,内战结束后随蒋介石去了台湾。听别人讲,那个亲戚后来在台湾做生意发了大财。父亲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从回大陆探亲的那个亲戚的亲戚那里要来了那个亲戚的地址,给他写了一封信。

“信石沉大海了。”父亲叹息着说。

“没准还真是掉到海里去了,掉进台湾海峡了。”我笑着对父亲说。

想到这里,我想起来一件更早以前发生的事,那时候,我大概只有六七岁。有一天,有一个大人物来到我们村子,见人就发钱,大人发五十,小孩发十块。对那时的小孩而言,十块钱可是一笔大数目,那时候我最喜欢吃的长方形的水果硬糖才卖一分钱一根,十块钱可以买一千根。据说,这是这个大人物是从台湾回来的,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住在我们村。我和姐姐对这些自然没有什么概念,只管排队去领钱。我们全家领了120块。母亲兴高采烈地把钱放到一起。可父亲却显得愁云密布,站在一旁默默地抽着烟。

“你就别想了。”母亲对父亲说。

当父亲告诉我他给台湾亲戚写信的时候,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幕呢,现在想来,真是奇怪。

“你们旅馆为什么叫台湾旅馆,跟台湾有什么关系?”我问大妈。

“我们老板是台湾人。”大妈说。

“住宿是不是很贵啊?”

“不贵不贵,一晚上才四十。”

“台湾人开的旅馆,这么便宜啊。你说的是宝岛台湾吗?”

“什么宝岛?台豌镇你不知道吗?”

我才意识过来,她说的是武汉市郊区的台豌镇。不过没关系,四十块钱一晚上还是挺划算的。我以为我就要结束今晚的“台湾记忆”了,没想到,台湾今晚对我不依不饶。

我们来到了台豌旅馆,这是一座由民房改造成的小旅馆。我递给大妈一百元钱,等着她找我六十。

“小伙子,你看,我手头正好没零钱了,你要不要叫个小姐啊?才六十块钱,很便宜的。保证服务周到。”

“不用了。”我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招。

“你等着哈,保证你不会后悔的。”说完她就走了。我也没好意思拉住她,只能自认倒霉了。

没想到的是,大约五分钟后,还真来了一个年轻姑娘。她长得很像我的一个表姐。那个表姐是我们家族的传奇人物,我大概有十年没见过她了。她初中毕业后,就去东莞打工了,后来据说她加入了传销组织,天天向家里要钱。就在所有亲戚都认为她无药可救的时候,剧情骤变,她嫁给了一个台湾的富少,给家里寄回来不少钱。表姐的这一经历再次刺痛了父亲的心。父亲写了第二封信,这一回,是让回家探亲的表姐带到台湾去的。当然,信又一次掉进了台湾海峡。

“你回来了?”他睁着朦胧的双眼问。

“嗯。”她走到床边,抱住了他,“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后来?”他抚摸着她的长发。

“你写了一半的小说啊,《台湾》。”

“哦,没想好啊,写不下去了。”

“你写的都是真的吗?你真遇到小姐了?”

“那都是编的,只有父亲那段是真的。”

“你家真有亲戚在台湾?”

“我爸是这么说的。”

他们陷入了沉默。

他继续回忆着那天发生的事情,在他拒绝第一个姑娘之后,又进来了第二个姑娘。那个姑娘居然有点神似他的初恋晓雯。他最终没有把持住。

而此时她想起了她的前男友,在多次无望的吵架之后,她主动提出了分手。后来,听说他去了台湾,混得还不错。当她在他的博客里看到他和他的台湾女友在101大厦里拍下的照片时,她隐约感到了一丝后悔。

她尴尬地笑了笑,他也笑了笑,显得很尴尬。

他们接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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