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沙的视线这才轻飘飘地落在了昭雪的身上。看到那张带着轻蔑表情的脸,昭雪心头的怒火也“蹭蹭”地升起,使劲地在袖子里握着拳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看到你的眼神,我大概明白了你的态度。”昭雪开口道,从腰下取出一柄剑,挑了挑眉毛,“多谢你,在我的及笄礼上记得将这把剑送来给我。”
雷沙愣了愣,呵呵了两声:“物归原主,姑姑的东西自然要还给妹妹。”
昭雪冷冷地盯着她的眼睛:“所以,你这是承认了——是你将我的母亲雷听兰杀死的?”
雷放身体一震,雷沙眼神闪烁了片刻,轻轻一笑:“妹妹这话实在太让人寒心,姑姑待我亦是如同己出,及至嫁到长安,她仍然不曾忘怀,这样的亲人,你认为我会对姑姑做出这种事?”
昭雪气极反笑,一把拔出鱼肠,轻轻抚摸上面的血槽:“那么,在长安小巷以鱼肠剑和毒药攻击我的人也是你了?”
看雷沙眼神闪烁,昭雪厉声喝道:“既然你已承认此前鱼肠剑在你手中,刺杀我的人是你,杀死我母亲的人也是你!”
忽然的一声拔高,房间里的人都有些愣住,只见握着短剑的少女身体轻轻地颤抖着,眼睛已经变得通红。
“当你说出一个谎言之后,你就必须说更多的谎言来掩饰。”昭雪缓慢而有力地吐出这么一句话,“而在这样的掩饰过程中,你不可能将所有的细节记得清清楚楚,多番拷问,就能自动暴露出你的破绽。”
她有些嘲讽地笑了起来:“可惜,还没经过‘多番’,你就已经将自己的一切抖了出来,刘迁有你这样的手下,实在是大大的蠢货。”
霍去病坐在她的身边,清清楚楚地看到雷沙的脸由红转白,那种被揭穿谎言之后的苍白无力由她清清楚楚地显露在了众人的面前。
听到昭雪对刘迁如此出言不逊,雷沙嘶声道:“你、你这张贱嘴,又有什么资格辱没太子?雷听兰做过什么事,你又知道些什么?真是可笑!”
还没等众人回过味来,雷沙桀桀地笑着,接着几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狂笑。她转头看到旁边沉着脸的雷放,连哼了数声:“想不到……师兄你还未知会她——你难道是心疼她么,想让她继续活在自己的臆想之中?”
“住嘴!”雷放低声道。雷沙又笑了一会儿,看对面的昭雪瞪着眼几乎要将她吃掉的模样,心头忽然好不畅快,不禁嘿然:“卫昭雪,你永远都摆不脱淮南的影子的……永远不能!”
她嗤笑着:“你的母亲,也不过是为了王上和太子潜伏在长安的卧底罢了,真是为你的父亲感到可怜——你难道认为她还是一个干净的人?”
颛孙诩不由得别过脸去,不必细说,她也能想到这其中的缘故。雷被作为“淮南八公”之一,他的妹妹为淮南王室做这样的事,其实也完全无可厚非。
只是,被雷沙用这样轻蔑的口吻说出来,仿佛雷听兰当年真的是做的见不得人的龌龊事,是应该被人指责和嘲笑的事情。
霍去病心头震动,无怪不论外祖母和长君舅舅都如何喜爱那位舅母,青舅舅和两位姨母却也都对她根本不假以辞色。他伸手去握昭雪的手腕,他害怕她听到这个消息会心痛,可是一转头,他却看到昭雪的嘴角噙着一抹笑。
一抹意味着自嘲的笑容。
“这样的事情,还需要你来告诉我么?”昭雪道,紧紧地盯着雷沙,“当母亲带着我和巡儿四处逃窜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明白了她不光彩的过往。至于是自愿还是被迫,这其中的猫腻,你比我更明白不是吗?”
看到分外淡定的她,雷沙反倒感觉意外,紧紧地盯着昭雪的脸。
“看来你还要装傻。”昭雪冷笑,“我的母亲自然是明白你们的勾当,来到长安之后负罪感更盛,正是因此才会选择从长安出逃,才会为了不连累令尊和选择四处逃亡。”
她带着些平静地述说着:“自然,你是决定了愿意追随刘迁,我的母亲和你不一样。但我实在想不到,你会为了一个男人将自己的姑姑亲手杀死——怎么样,我说的可有错?”
众人齐齐地看向雷沙,但他们从她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愧疚。甚至,她依然挂着无比嘲讽的表情,冷冷地看着昭雪。
但毕竟是多年兄妹的情谊,雷放从她不自觉地握紧的手上看出了她心头的不安。
他露出有些苦涩的笑容。每当雷沙心虚或者害怕的时候,她会将大拇指藏入手心,以这样的方式紧紧握拳。
他记得她说过,这样的方式能够唤回她的意识,让她继续保持着冷静。
现在的她,亟需的也是冷静吧?否则,雷放也吃不准她还会说出什么不妙的话来。一念及此,他立即道:“刘迁现在哪?”
雷沙转向他,眼睛里的冰冷和嘲笑让雷放心没来由地抽痛起来。他定了定心神,继续道:“他既然想要得到无垠门——除非,他亲自来与我挑战。”
“你想像父亲一样,毫不留情地再将太子击败?”雷沙也同样毫不留情地道。
雷沙说的那段往事在昭雪脑海中早已熟稔地能信手拈来。正是因为在比剑中误伤刘迁,雷被自此在淮南处处受到排挤,只能孤身前来长安告发淮南王谋反,不仅导致了淮南王一派的覆灭,却也将雷被自己的性命葬送。
这是一场双方都受到致命打击的博弈,谁都没有成为最终的赢家。
不,作为淮南王太子的刘迁在那场浩劫中存活下来,他还有翻盘的机会。而这个时候,就要看同为双方后人的刘迁和雷放之间的博弈。
颛孙诩忍不住怒道:“那是你的父亲,难道雷先生误伤刘迁之后,反而他却是应当得到惩罚的?他是你的父亲啊!”
雷沙不怒反笑:“诩儿这话说得仿佛那是你的父亲——若非他的小气、忍不下彼时的委屈,何以导致淮南的覆灭,何以导致那么多人赔上性命——难道,令师左吴就并非这其中的丧命之人了?”
“他分明只需对太子相让几招,分明只用向太子诚心赔罪,便不会有这诸多事——这便是他的自私!”
“你……”颛孙诩实在想不到,雷沙竟然会将自己对父亲的冷血狡辩得头头是道。但是她渐渐明白了雷沙对于刘迁那种近乎疯狂的执着,甚至可以将她的父兄都牺牲的执着。
雷放却终于明白了,他的师妹对刘迁的执着更有一份时至今日尚未改变的爱意在其中奠基。
对于那个男人,她敬佩、她崇拜、她爱慕,所以她并不惧怕以父兄的性命作为代价,来表明自己炽烈的爱。
“鼠目寸光的人,永远只能拥有失败。”昭雪的声音打断了雷放的沉思,雷沙瞥了她一眼,昭雪冷笑道:“若是刘安父子篡位,必然引发一场战争,消耗国家的人力物力,那个时候造成的伤亡,你觉得比现在的难道要小?”
她已经不想再同她们废话。
趁着雷沙一阵词穷、正搜肠刮肚想着怎么反驳的时候,昭雪站起身跨到她面前,一脚踩在她的身上,顿时痛得雷沙的眉头紧紧蹙起。
“要么说出刘迁的下落,要么,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昭雪顿了顿:“就像,清瑟那样。”
“清瑟还没死?”雷沙显然很意外。霍去病立即接口道:“怎么舍得,还没让她真正感受到死亡的恐惧。不过是口不能言、手足皆废、武功全失。”
最后的十二个字让雷沙瞬间感到了一阵恐惧。昭雪微微弯下腰,对着她笑了笑:“清瑟也是很不错呢,竟然能嘴硬到那样的地步。既然她不相信我们能这样做,就只好做给她看,现在,她想对我们说什么,也没有机会了。”
这次,终于满意地看到了雷沙变得惊恐的表情。昭雪叹了口气:“我想,‘表姐’一定是个足够聪明的人,才能在刘迁的身边过得如鱼得水。这么聪明的人,一定不会在最后落得清瑟的下场吧?”
“好,我说……”雷沙口中应着,眼神闪烁不已,不知是因为畏惧还是又有别的打算。昭雪逼近了一步,雷放忽然大叫一声“小心”,向着她们扑了过去。
霍去病也听到了后窗方向忽然掠过的风声,立即起身拔剑,但雷放显然比他速度更快,左臂将昭雪一揽,右手掣出承影“叮叮咚咚”击落了一蓬针,手腕一翻,又将一把刺向雷沙的小飞刀挡开。
“什么人!”蓝晓君和颛孙诩对视一眼,二女一同推开后窗跃了出去。守在前门的蓝晓川推门进来,看到雷放和昭雪这样的姿势,不禁一呆:“少主……”
昭雪看到护在自己身前的雷放,不禁有些诧异。她几乎往后以近乎下腰的姿势仰着,而他却搂着她的腰肢,一双眼睛看向倒在地上的雷沙。
“唔……”雷沙忽然呕出了一口鲜血,霍去病怒气冲冲地一把从雷放怀中抢过昭雪,雷放瞥了他一眼,立即弯腰去看雷沙的情况。
只见一枚针还是插在了雷沙的肩胛上,他小心地拉开一点衣服,肉眼可见的肌肤已灰暗了一片。
昭雪被霍去病一把拉出来,顿时有些头晕,倚靠着霍去病的胸口,她看着地上面露痛苦的女人,微微摇头:“早点说不就好了,何必要受这种罪。你为他劳碌着,他却对你提防,真是傻子。”
云苓也随后走了进来,“晓川继续在外面守着。”雷放吐出一句话,从怀里掏出手帕将雷沙肩头的针拔了出来。
“诺。”蓝晓川只能退出去,并将房门关好。见此情景,昭雪叹了口气:“雷放,这里先交给你吧。”
雷放并不抬头,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低声道:“诺。”
霍去病巴不得立即离开这里,伸手环上昭雪的腰,他立即带着她走出了这个令人沉闷的房间。
二人径直往昭雪的房间走去,霍去病脸色难看,转头看了看昭雪:“对这人何必温和,不行就动刑,当真有气节就成全了她,一剑结果了她,何必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