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片刻小憩而已,睡醒了,眼眶却湿了。这就是良叔的愿望么,对神祈祷只是想听人叫一声“父亲”么。伊祁月坐在小庙的门槛上托腮发呆。
那么下次见面就这样叫他一声吧。不过不会很别扭吗?一个无父无母的神,要叫自己的手下为“父亲”,想想都觉得害羞呢。她甩了甩头,以后再说吧。现在她有玉玦傍身,倒是能用神念为引对付一些小鱼小虾,稍厉害一些的,如孔雀那样的,却不是对手了,如果不是风良及时出现,怕是要换神了。所以当务之急是先习会风良留下的鬼灵宝鉴,有些其他的自保手段。
她大致将这功法看了一遍,恍然想起一件事——千山领域的圣剑门所修习,不正是这鬼灵宝鉴么!风良又说这功法是师父新创的,难道师父在圣剑门?
她一下子觉得欢愉了,关于潇湘、关于逍遥、关于自己,她有无数问题困扰心间不知如何解答,若能寻得师父,必都有答案。
难得伊祁月也有坐不住的时候,她勉强用了一天一夜将鬼灵宝鉴的第一段“凡胎段”习会,达到能御鬼于身周、蕴鬼魂之力力于肢体的境界,便欢欢喜喜地出了小庙。
这一出门,就被人团团围住。
身着亮蓝色轻甲衣的士兵握着长戟横在她的脖子上,为首的一个问她:“你可是伊祁月?”
伊祁月不说话,只以一副被惊着了模样看着他,缩着肩膀颤抖。
旁边的一个士兵笑问那人:“就她?一柔柔弱的小姑娘,会偷掌门令?”
伊祁月心中一惊:这么快就动手了?那这些士兵是天观的人,还是神圣的?
她闭上眼,神念散开,却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些士兵中的任何一个,不管是天观的人,还是彩云的人,只要是神光族的守卫,衣着盔甲都是一样的,她是真的无法分辨了,只好就着运行刚刚学会的鬼灵宝鉴,佯怒道:“你们要找人,也请到别处去,我们圣剑门与神光族惯常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你们不要挑事情!”
一听伊祁月说她是圣剑门的,士兵就有些头大。
神光族与圣剑门的确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但不是因为彩云或天观人品好,而是因为圣剑门的掌门人太过喜怒无常,又极护短——凡有谁欺负了圣剑门的弟子,掌门人必派出首席弟子蒋少君——人称蒋绯公子——前去平事,从最开始的首席弟子跟普通弟子一起挨欺负,到现在只要蒋绯出手都能把场子找回来,现在圣剑门三个字就等同于惹不起。
而且伊祁月所用也确实是鬼灵宝鉴的样子,士兵们多看了她几眼,只说她与画像上的伊祁月太像了,便放了她。
这下伊祁月可不敢再往回走,风良带她藏身的小庙已是神光族统辖区的边界,这里都传了她的画像,再进去的地方更不必说。碰上神圣的人还好,若是碰上天观的人,可就要遭殃了。
她神念虽存,身体却太弱,禁不住从潇湘处得来的变换外貌的本事,她便只好从人多的地方挤出去,反正掌门令在她手上,天观与彩云的平衡就不会被打破,神圣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伊祁月想要找些门路打听圣剑门的消息,必要寻得圣剑门内部的人,她十年来都在为神圣劳心劳力,也不识得其他人,只记得在与逍遥分别的时候那个自称“墨儿”的年轻元修,他说他每年都会去猎妖,但现在九龙山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以逍遥的性子是必要去看看热闹的,墨儿与逍遥关系看起来要好,多半也是要去的,所以要找他,应该要往九龙山附近。
茫茫人海,人想要找到一个人是很不容易的,但神不一样。
身体弱不禁风,不代表脑力同样单薄。她坐在树桠上,一手拿着小苹果啃着,一手敲敲脑袋,双瞳便从阴阳相离的异色合为黑色。神念发动,她记着初见墨儿时他的气息,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有了结果,不过这样的大范围感应让她吃不消,眼前一黑,就栽下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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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坐在大石头上,愤愤地撮着脑袋,声调扬得高高得:“我说,你都不着急吗?”
墨儿在一旁弯腰压腿做运动,不紧不慢地说:“你看看,这就是你和小爷我的差距。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逍遥气道:“还不急?你看看我们从九龙山都追出来多远了,连个妖毛都没看见!”
墨儿仍不恼,还要更逗他生气:“谁说没看见?我面前这么大一只妖,从上到下都有毛,我可天天见。”
逍遥嗷地一声吼出来:“哥哥呀,你想我早死吗?被猎妖师听见,我就死定了!”
墨儿一甩火红的头发,大义凛然地说:“不怕!我保护你!”
被他这样一说,逍遥也忘了生气了,把手里的地图塞给墨儿道:“来来来,你厉害,你看看下一步那小妖会去哪?”
墨儿接过图纸,道:“你脑子不差,就是在千山领域待的时间短了些,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手指顺着九龙山划过小妖曾出现过的地方,连成一条线:“它是要去神光族。”
经他这样一说,逍遥才反应过来,从最开始八宝山发现小妖的踪迹到现在几个宗派隐成围拢之势,的确是拐了个大弯,向着神光族的方向去。
逍遥更懵了:“你不是说这小妖是九龙山派出来跟圣剑门交涉的使者吗?它去神光族干什么?”
墨儿说:“我哪知道。九龙山的‘那位’也是个让人捉摸不定的主,他的手下都不怎么正常。”
逍遥知道他说的是九龙山的首领,便问:“你见过他?”
墨儿一脸纠结地说说:“见过,看上去斯文得很,打起架来那叫一个黑,我那时候才修鬼灵宝鉴不过百年,在他手下走了半招就败了。”
逍遥随口问道:“他还在九龙山范围里?”
墨儿应着:“应该吧,锦断不是那种喜欢游山玩水的家伙。”
听了“锦断”两个字,逍遥如被雷劈了一般当场定在原处。墨儿见他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便问他:“怎么了?”
“你说……”逍遥都快不会说话了,“九龙山的首领叫……锦断?”
墨儿说:“是啊。”
逍遥急急问:“那他是不是有一柄宝剑——叫澜冰破?”
这下感到奇怪的变成墨儿了:“是啊,不过被封印了——千年前圣光降临,就是他的那柄剑从天而降,这千年来包括他本人在内,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接近它。若非如此,以他的能力,估计早就一统千山领域了。”
逍遥一拍手掌,道:“哎呀他呀!”
墨儿一脸懵逼。
逍遥也不好说前世的事情,只又想起伊祁月为了重新活一回,把王上也卷了进来,心中更是火大。
转念一想,当年王上对十八楼格外照顾,甚至达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却被伊祁月也拽着来到这贫瘠的地方,凭着王上睚眦必报的性子,怕是要出乱子啊……逍遥抖了个激灵,难不成是王上知道了伊祁月在神光族,才派小妖先去结果了她,再来与墨儿汇合?
逍遥虽不喜欢伊祁月的种种想法,却着实不希望她真的遇到什么危险,便说:“我们……呃,还是快去找那小妖吧。”
墨儿不知道逍遥转着眼珠这功夫究竟想到了什么,也不开口问,只是点头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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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只小白兔,萌得让人想要尖叫。
它趴在距离伊祁月一步之遥的地方,在伊祁月清醒过来的时候跳了过来,缩在她的颈窝里,三瓣嘴捕捉着周围的青草,短小的尾巴扫在伊祁月脸上,弄得她好痒。当然,她一眼就看出了这只兔子的与众不同。千山领域寻常的妖精因为元气匮乏,总都是毛色灰暗无光的,这只却不同,毛色又白又亮,透着灵动之性,双眼也顾盼有神,必是妖中极品。
“你是九龙山来的?”伊祁月问它。
小兔子不说话,只是瞥了她一眼,继续吃自己的草。
伊祁月又问:“你为什么会找上我?”
小兔子张开三瓣嘴,吐出个小石子来,伊祁月拿在手里,竟是个阵石。她尴尬地说:“我……没有元气,打不开阵石。”
兔子给了她一记毫不掩饰的白眼,而后自己输入元气,从阵石中取出一条竹简来,上面写着:带我去圣剑门。
伊祁月一个鲤鱼打挺窜起来,道:“我正好要去找圣剑门的朋友呢,来,我带你去。”她帮着小兔子收好了竹简和阵石,又掬起小小软软的这一团兔子,循着昏迷前感应到墨儿的方向,大步向前。
兔子就这么软塌塌地伏在伊祁月的手心里,完全放松了自己,仿佛睡去。突然,它睁开眼,血色的瞳跳动着,往一个方向看过去,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浑身笼罩在黑色斗蓬里的高大的人,那人的没有眼白,眼眶里只有猩红一种颜色,是魔的象征。
哪怕是在千山领域,也只有一支魔属的组织活跃——八宝山!
伊祁月的身影远了,那八宝山的元修也一瞬化为黑烟跟着飘去,渐渐拉近着与伊祁月的距离。就在他与伊祁月不过一丈远的时候,伊祁月终于发觉了不寻常,魔的气息从来都是暴戾的、凶残的,这一点很好辨认,但能靠她如此近而不被发现,只有一个原因——此人能力之强,远胜于她!
怎么办?伊祁月额间见汗,却不敢停下脚步,只听身后响起轻微的破风声,她汗毛乍立,玉玦翻出向身后推出个阵法,密密麻麻的光路勾成阵法原型,召唤出一只风盾,堪堪挡住那人的暗器——仅一枚细如牛毛的飞针,便轻易破了那风盾。
伊祁月看着那人血红的眼,那人看着伊祁月漆黑的瞳。
“你没有第二次机会了。”那人说。
“八宝山仙灵长老又在以大欺小了,不过在下有一事不明——您是怎么有胆子欺到我圣剑门头上的?”
说话者是个身着绯衣的年轻公子,轻飘飘从天而降,正落在伊祁月与那人之间,又从林里窜出个眉清目秀的女子跑到伊祁月的身边那公子共同将伊祁月保护起来。
伊祁月没看见那年轻公子的正脸,却看见了年轻公子背上的剑——赤宵!
她当然知道那是谁的佩剑,脱口唤道:“唐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