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不是唐晚。
他听见了伊祁月的忘情呼唤,便侧过头对她说:“姑娘认错人了。吾乃圣剑门梅掌门座下首席弟子蒋绯公子,大名唤作蒋少君,可不是什么唐晚。”伊祁月见了他的侧脸,是与唐晚有七分相像,却真的不是他。他比唐晚更多了分嚣张,嘴角也挂着唐晚不可能拥有的猖狂的笑。
他不是唐晚。
“那赤宵剑你是如何得来的?”伊祁月又问。
蒋少君没有回答,倒是刚跑来伊祁月身边的那个眉清目秀的女子小声说:“姑娘在说什么?公子的剑名为如鸢。”
错了么?伊祁月只觉得心揪成了一团,痛得让人无端想要流泪:“我不会认错的,就算烧成灰,我也不会认错赤宵。”
“姑娘请离远些。”蒋少君道:“这仙灵长老可不好对付。有什么问题,等回了圣剑门再请来问我吧。”
伊祁月戳在那里,她听清了蒋少君未出口的话,他知道这剑的名字。她底头看了看怀里的兔子,犹豫着该不该把它送给身边的女子。可兔子往她怀里使劲扎,看起来是不喜欢她。
女子笑吟吟地说:“我叫耀宗,隶属武陵峰第三十七脉,三个月后是封年大典,我一定会回去,你那时候来找我,我会带你去找公子。”
伊祁月说:“好。”言罢,快速离开。
很明显,因为伊祁月身上一直在运转鬼灵宝鉴,蒋少君与耀宗都把她当作圣剑门的人了。虽然不知道武陵峰第三十七脉是个什么东西,但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伊祁月找到圣剑门并混出个身份来。
仙灵长老并不在意被放走的伊祁月,他干哑的噪子里挤出点笑声,道:“无妨,为了灵兽我八宝山的八大长老尽出,必不会被尔等小辈得逞。没了梅掌门,你们不过一盘散沙罢了。”
蒋少君心中想着,伊祁月怀抱的兔子就是小妖?面上笑得更狂:“谁说师父没了?就凭天观也想杀了我师父?”
仙灵长老冷哼一声,攻势如奔雷。
从林子里飞奔出来,伊祁月总算是能喘口气了。那仙灵长老随手一招便化解了她的风盾让她心惊,一对一时,没有人会给她时间用玉玦召唤出强大阵法的。
她走进小镇里,想要分清东南西北是很容易的,不过想要找到墨儿还是有难度。
她走了几个时辰也不歇,身子却没什么吃不消的。
十年来,旁人专注修炼元气,她独独修炼自己的身体,虽仍承不住神念消耗,寻常步行如风却是不会累的。
天快黑了,她索性找了个小桥洞和衣而睡,一夜无事,她睡得也沉。
天边泛了鱼肚白,原本安安稳稳趴在她肚子上的兔子却突然睁开眼,黑气打着旋向它围拢过来,兔子知道伊祁月身子多么弱,于是不假思索地窜了出去,引开了黑气。
伊祁月一下了惊醒,揉眼睛的功夫兔子就不见了。她也隐隐觉察到那兔子是救了她,心中感激,又觉得镇子里人多眼杂,万一兔子遇上个厉害的猎妖师可如何是好?
她拔腿去追,未跑出一里,迎面又走来了昨日碰见的那个仙灵长老。
一日不见,他臂上多了几道伤口,背后背了个黑色的大口袋。
他见了伊祁月,只是一瞟,便傲然不再理会。伊祁月不愿与之有什么冲突,擦肩时鼻端却飘过淡淡的龙息。她一怔,千山领域怎么会有龙这种高等妖兽呢?不祥的预感攫住她的心脏,令她狠狠打了个哆嗦,千山领域是有一条“龙”的,只不过暂时被压抑了而已。
“你给我放了逍遥!”
话出口,玉玦已现于她的手心,短暂的畜力后,赤色的元气勾出半人高的阵法,如网般缠住向仙灵长老,对方跳开,只有左臂被缚。元气网腾起火苗,瞬间烧了他的衣袍。他反手一掌打在伊祁月的肩上,伊祁月闪避不及,硬抗了一下,玉玦脱手黏在黑口袋上,变成了黑色,她喷出一口逆血来,倒飞出去,正落在从后方追来的耀宗的怀里,蒋少君提剑追击,被对方鼓起元气荡开,他回落在伊祁月身边,发现伊祁月手里已没有小兔子了,便皱着眉问:“小妖在仙灵长老手里?”
伊祁月说:“不知道,但他抓了我的朋友。”
蒋少君问:“那小妖呢?”
伊祁月说:“跑了,我遇见他之前就跑了。”
蒋少君与耀宗一对眼神,道:“姑娘请再找找小妖吧,你的朋友在下即刻去救。”
他用上了“请”这个字,语气里却丝毫没有请的态度。伊祁月脸色一冷,他这是在怀疑自己为了逍遥的安危藏起了小妖么?不过现在不是争论是非的时间,伊祁月拍拍屁股站起来,道了句“麻烦了”,便往兔子跑掉的方向赶去。
蒋少君一甩红袖子,道:“耀宗,我们走。”
耀宗看了看伊祁月的背影,巴掌大的圆脸上闪过一丝不舍,但她又不得不跟着蒋少君,只好凝聚自己所剩不多的元气,咬咬牙跟上蒋少君的脚步。
与这两人分别没多久,伊祁月就走不动了,不是因为体力不行,而是因为疼。肩膀被拍到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疼,她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扒开衣服一看,那里已印上了五个黑漆漆的指印。
寻常入魔都是全身元气流暴动而且不会再复元,他们放弃了正常的修炼方法选择速成,经常是自身短寿的。这股魔劲在入魔者的身体里待着会一日一日破坏他们的身体内部,打入普通元修的体内这个破坏的速度会更快些。伊祁月是经历过入魔的,但她的身体没经历过,此刻已有些受不住了。她靠着墙缓缓坐下,清秀的小脸上五官都扭曲到了一起。
有玉玦的话,里面会有些阵法能消除魔劲,但玉玦被伊祁月粘在黑口袋上做标记了,她光想着找到墨儿之后一起商量着去救人,竟忘了考虑自己。
又要昏迷了吗……她仿佛看见耀宗焦急的脸在视野里放大,再有意识过来已是几个时辰以后。
日当正午,耀宗与墨儿两个人对坐着吃烧鸡,个个满面油光。伊祁月的肚子比脑子先清醒过来,毫不留情地叫起来。
耀宗看了她一眼,撕下一只鸡翅塞给她:“来吃这个,可好吃了呢。我是真跟不上公子的速度,才回来找你的。”
伊祁月坐起来,肩膀已不疼了。她接过鸡翅,冷言道:“是看看我有没有把你们的小妖藏起来吧。”
耀宗脸一红,不再说话了。
墨儿开口道:“十年不见,都不和老朋友打个招呼吗?”
伊祁月吃着墨儿烤的鸡翅,不客气地说:“我和你很熟么?”
他还是十年前的老样子,一点也没变,火红的头发随着摇摆,如灼灼火焰。
“蒋公子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墨儿说,“这事一定要怪他,我亲眼见到你们说的那只小妖——兔子从我们面前窜过去,逍遥去抓,连人带兔子一起被黑口袋套走了。”
耀宗一听,脸更红了。
伊祁月问:“你也不是仙灵长老的对手?”
墨儿嘿嘿一笑,说:“倒也不是打不过,只是被其他人缠住了。”
伊祁月猜着他是不好意思说打不过,也不再问。
墨儿说:“逍遥一直和我说起你,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伊祁月说了自己的名字,又说:“我们一会儿要去救他?”
墨儿说:“是啊。”
伊祁月问:“你们那个首席大弟子,能胜过仙灵长老?”
墨儿自豪地一拍胸脯,就好像说的是他自己一样:“当然!我们的蒋公子是个神话!”听得一旁的耀宗掩住嘴巴笑得欢心。
伊祁月有玉玦的感应,方向感要清明得多,三人赶了一天的路,第一个喊累的反倒不是伊祁月,而是耀宗:“你们怎么也走那么快啊,人家……人家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不能剧烈运动的。”她说话的时候脸红得就像可爱的小苹果,伊祁月捏捏她的脸,道:“那就歇一歇,前面的山上就是了,逍遥应该就在那。”
歇了歇,又走了一段,远处传来石块滚落的声音,赤宵剑特有的元力波动传出很远。
伊祁月小声嘟哝了一句:“明明就是赤宵剑。”离她最近的耀宗没听见,一边的墨儿却听了个真,他一脸吃惊地看了伊祁月一眼,正碰上她投来审视的目光。
她问:“你也知道?”
墨儿没接她的话茬,转而对耀宗说:“趁着蒋公子吸引八宝山的火力,我们小心进去吧,这里只是一处据点,人宝山的人应该不多。”
耀宗抹了一把汗水说:“好。”
九龙山往外有很多层层叠叠的山峦,树林阴翳,洞府密集,多是曾经占山为王的妖留下的遗迹,九龙山自成一派后,千山领域几乎所有的妖都缩进了封印里,这些地方也就成了其他组织的根据地。
在一处最最陡峭的悬崖旁,有个最最显眼的山洞,山洞旁边是无数手腕粗的藤蔓,从山洞周围垂下来,却在洞口的位置尽数枯萎成灰,眼尖的人或许能看得到洞口散发的缕缕黑气。
午时,日头最毒的时刻,也是修魔者最疲乏的时刻。
“山洞外的所有禁制、阵法都交给我。”伊祁月说着,双眸变作漆黑。八宝山的这些阵法在别人眼里或许是无从下手的,但在神看来,不过雕虫小技。她着轻身上壁,扫一眼就知道阵法的弱点在哪,伸手去碰,口里念着:“神谕:收!”便能将整个阵法吸入体内。
布下阵法的人会将磅礴的元气留存的阵法**应能量,使触动阵法的人受到攻击,伊祁月最不怕的就是元气,它们在她的身体里游走一周,一小部分变成灵气,其余的通通散掉,不多时就完成了拆除。
墨儿四肢短小,最适合避开沿途的敌人深入。
“我会把里面的消息通过传讯石简传给你们,不要担心。”他说着,将两块石头分别放入伊祁月与耀宗手中,便从洞口钻进去。
传讯石简也是阵石的一种,利用特殊的宝石承载阵法开辟空间,并浸在特殊的药液中,隔一段时间就会析出一颗小宝石,称作子石。每个子石与母石共享同一阵法,能够联通母石开辟的空间,这时候只要将要传递的消息刻在竹简上塞入母石或任意一颗子石的阵法中,其他手持母石或子石的元修就能通过事先约定的特殊手段打开母石空间,阅览竹简,获取消息。
这东西在千山领域还是比较少见的,但再少见的东西只要千山领域有,圣剑门必已备得最好的货。
墨儿不费多时就探入了洞穴最深处,没有他想找的兔子,却有被鞭子抽得奄奄一息的逍遥。他整个人吊挂在顶棚上,手腕已经被粗糙的铁链磨破了皮;身上满是淋漓的鲜血,衣衫几乎烂尽,只剩了点遮羞布堪堪维持。他就剩着最后一口气吊着。,此刻他的房间并无人看管他,监牢外的看守打着盹,呼吸平缓。
逍遥看见了墨儿,笑了,他用虚弱的、嘶哑的声音询问:“傻竹子也来了?”
墨儿一翻身,从顶棚落在地上,声音惊动了四周守卫,他不理,只看着逍遥的眼睛,打趣道:“是啊。这么关心记挂着,还说你不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