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怎么办?
伊祁月知道他逸云醅只需对一个人下指令捉她回来,她就不得不束手就擒——
“褚心空。”
她的心如坠冰窟。
“那是谁?”逍遥小声问。
子辰说:“她的青梅竹马——她最在乎的人。”
“她们为什么不在一起?”
子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伊祁月说:“进去以后攻她的左手……我在门外等你们。”
她说这句话用去了全部力气,后来逍遥一脚把门锁跺碎、子辰用成丛的鬼魂包裹她的气息防止外泄、以及门那头乒乒乓乓的一阵混乱都从她的耳中剔除掉,等那扇门再次打开时,一阵浓郁的妖气扑面而来,伊祁月下意识抬起手,两根手指夹住其中隐晦的杀意。
黑刀上的怨气还未散去,连同它主人的嚣张一起定在她的面前。
“啊啊啊啊啊!”
逍遥疯子一样抽回黑刀掷在地上,他用手扯自己的头发,发狂喊着:“你是怎样反应过来的啊!要我赢你一次就这样难吗?!”
推门进入,屋子里阵设简单得不像话,唯有一桌、一椅、一床铺而已,此刻都随意泼洒的鲜血覆盖,陌生的男孩倒在血泊里,面如死灰。长虹派掌门痛心地呼喊了一声“唐晚!”,把他抱了出去。
地下室的天花板上破了一个大洞,阖百燕应就是从这里逃走了。
伊祁月没问他们是怎么打的,目光一扫,瞧见角落里还趴着一个呢。
“抱歉,我……没能……”
“无妨……美人只要把我推到鬼域里,明天又是一条好汉……”
伊祁月扶他坐起来,看见他腹部伤口不大,却异常深,心中升起怨恨来:“我会亲手宰了她的。”
******
七天的时间,子辰和逍遥的伤都恢复到不会影响正常生活,而名为唐晚的男孩也苏醒了过来。
唐晚可称得上眉清目秀,生而为人却在阖百燕的蛊惑下用妖血炼药食用,邪气浸入了肌体,所以身子骨有点弱的样子。他修炼的功法不出所料是“阳秘”。
“她还不放弃禁法啊。”伊祁月说。
唐晚不错眼珠地盯着她,良久,问她:“你是‘师姐’?”
伊祁月说:“我是。”
唐晚说:“听师父说,如果我跟着她好好学,就可以像你一样拥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就可以帮我爹爹打倒那些坏人。”
伊祁月说:“你父亲是唐晟?”
唐晚吃惊地说:“你怎么知道?”
伊祁月张开嘴,喉咙浅浅地滚了一下。
子辰用那种深不可测的眼神扫了她一眼,一切就都明了。他说:“他早就死了,死在你所谓的‘师父’手里。”
唐晚瞪大了眼睛,摇头道:“不可能!师父说爹爹明年就能回来找我,带我回家!”
子辰说:“我的眼睛能看清生死。我不仅知道你父亲死了,我还知道你到今天为止已经杀了七十三只妖兽,它们大多是未成年的、对人不构成威胁的、脑髓也不好吃的——因为现在的你只能打得过那样的妖。”
伊祁月说:“禁法需要使妖入魔,但是火候过猛就会像我一样,即使获得焚山煮海的本事,也无法自控,一旦受到刺激就会……”
“就会给我增加负担。”子辰有些气鼓鼓地说,“杀了好多人呐,连着三年——我算知道什么叫杀人如麻了。”
不等唐晚的眼泪掉下来,伊祁月又说:“所以她才会找上你。我曾听她说起过你父亲的名字,她很欣赏他修炼的方式和速度。我猜,她想要用人来吸收妖气模仿妖,然后再告诉你,你的父亲已经死了,逼你入魔。”
她强调道:“她不会顾念你的感受、不会考虑你能否承受,她只想要一个为她战斗的机器——如果能控制,就留在身边,如果不能控制,就当作炸弹丢到一个她想要毁灭的地方,你死了就死了,她会再造出一个,你活了更好,她想毁灭的地方很多。”
子辰补充道:“她就是被丢到我们九重天,好在有人救她,不过阖百燕以为她死了,这才来找你。”
“不……你们说的都不是真的……”
子辰说:“我们没空听你反驳,给你三天时间思考这些事,三天后我们离开长虹派回九重天,你选择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如果你留下来,阖百燕还会回来找你——你好好想想,你认她作师父的这些年,她有没有做过一件真正为你好的事情?”
说完,子辰拉着伊祁月就出了门,逍遥提着黑刀走来走去,见到他们终于出来,很高兴地说:“我要走啦!”
伊祁月不冷不热地说:“嗯。”
逍遥一脸挫败:“大姐!你就不挽留我一下吗?或者邀请我去九重天作客啊!”
伊祁月说:“我们挽留你也不会真的留下,如果你想来,不用我们邀请你也会来。”
逍遥冲着空气乱砍一气,才说:“那我真走啦,如果你们以后路过万兽峡,记得来找我!”
他说完,大笑着离去。
伊祁月问子辰:“你真的看见了唐晟的死?”
子辰说:“是啊,一刀毙命,不愧是令人谈之色变的魔女。”
伊祁月问:“你怎么不告诉他是我杀了唐晟?”
子辰说:“你和他父亲无怨无仇,是在阖百燕的授意下动的手,说起来罪魁祸首还是她。”
短暂的沉默后,子辰说:“我看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你要不要听听看?”
“你看到的无非是生与死,这种事情怎可称得上有意思?”
“美人~听听看嘛~”
伊祁月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说:“……你不要再用那种语调说话,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他——”他指向里屋的唐晚,“会死在他手上——”他又指向远去的只剩下小小影子的逍遥。
伊祁月用下巴点了点逍遥的方向,问:“那他呢?”
子辰说:“会死在你手上。”
伊祁月想说,我们无冤无仇,说不准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为什么他的死会与我有关?但子辰那双明眸是不会说谎的,世事难料,若真有一天自己必须要了结逍遥的性命——看在他风风火火的性子上,下手干净点,不要让他承受过多痛苦罢了。
“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伊祁月说,“我不是没见过乌鸦成精的,看逍遥化为本体的样子平平无常,怎么他的妖气这么强?”
子辰说:“这个我也很奇怪,寻常妖精是不可能在这种程度就引起你入魔的……回去拿他问问风良吧。”
******
伊祁月已经忘记自己第一次进入鬼域是什么样的表现了,不过肯定不会吓得像唐晚一样,把脑袋扎进子辰怀里不敢探出头来。
子辰随口说:“多半因为他之前杀的小妖太多了,杀孽重,就会更怕一些。”
显然这句话并不靠谱,伊祁月的杀孽并不比唐晚轻。
没人问唐晚这三天都想了什么,但是两人与长虹派掌门辞行的时候,唐晚还是一声不吭换好了衣服,低着头走到子辰的旁边。想想他当时的表情,伊祁月就觉得心疼,她也不知道原来自己还会有心可疼。
“我会给你一个很美好的未来的,唐晚,我保证。”她在心底说。
第一眼见到唐晚,风良很不友好地对子辰说:“你怎么每次出去都带外人回来?”
子辰并不在意对方的一脸严厉,而是满不在乎地说:“看他顺眼啊。”
唐晚低着头,身子因恐惧而微微发抖,风良用自己的手掌覆住他的小脑瓜,语气仍是不善的:“既然来了,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我听说你与伊祁月是同辈,你就像她一样叫我一声‘良叔’。”
伊祁月也说:“你别看良叔总是很严厉的样子,他只是很认真,对事、对人,都很认真。”
子辰反驳道:“别听月儿瞎说,风良就是面瘫,他不会做表情的。”风良剐他一眼,他反送回个标准的微笑,温和到令人无法对他生起气来。
唐晚于是留在了九重天。
伊祁月走进空旷的空间里,这里与她离开时没什么不同——不过一人、一桌、一琴。
“师父,我回来了。”她说。
光点悬在那里,无形的力拨动琴弦,发出古朴的音律。
伊祁月一怔这下,堕入噩梦里。
杀。
无止境的杀。
也许是借了神的眼目,也许只是某一个惨死刀下的冤魂的视角,伊祁月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自己,仿佛此刻她不在神的宫殿中,而是在修罗场中,那鲜血喷溅的场面真实得像一个梦,她看着距离自己不过十步这遥的自己,那个疯子一样拼命拼命去杀人的女魔头。
因为每一次发狂都没有意识,伊祁月从未见过自己杀人的样子。
所以看见另一个自己在残酷的世界里拼杀,她只觉得无限恐惧。
“这不是我……”
『这就是你。』
琴声缓而悠扬。
伊祁月看着那个满目鲜红的自己。
这世界里没有刀锋刺入皮肉的声音,最初的不知所措被心疼代替。
那个自己,好孤独,在一个无意义的世界里垂死挣扎。
『这就是你。』
她的身体里,属于神的“阴平”功法悄然运转,她一步步走向那个疯杀的自己,对她说:“停下来吧……”
短促的一声撕裂。
『一弦断,土崩瓦解。』
她五脏六腑一阵翻涌,吐出一口血来。
『二弦断,金石成灰。』
在她的脑海中,她是向着那个迷失在杀戮里的自己走过去,但她其实是向着神的方向,她的手伸向神的心口,那是她眼中唯一的光亮。
『三弦断,落木无边。』
『四弦断,星辰熄灭。』
『五弦断,江河成沙。』
『六弦断,毁天灭地。』
“停下来吧……”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她的嘴角挂着伤心的笑,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自己,伸出手按住刀锋。
“停下来吧……”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她的嘴角挂着伤心的笑,她眼里没有近在咫尺的琴弦,却一伸手按住还未被震断的第七根弦。
『七弦在手,生生不息。』
神用他自己的手指推着伊祁月的手指在仅剩的那根弦上划动,他含着淡淡的笑,那笑容里有解脱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