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在病房的楼道,叶若翎显得有些忐忑,她看了看手上的清单,脸上的表情有些焦灼。这是每周都要出清一次的医疗费用明细表,通过它可以清晰地知道病人在医院里所有的花费项目以及费用结算情况。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为了相同的问题烦恼,但叶若翎今天却明显地感觉到心里那种强烈的烦躁。
从若旋出事到现在,医疗费用已经变成了她最头痛的问题,虽然一开始父亲和亲戚们都曾尽过力,但终究因为时间等等各种原因相继地淡然了,这其中最让叶若翎痛心的便是父亲叶森楠的逃避。
无数个夜晚,若翎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她害怕自己没有能力再支撑下去,她害怕若旋会突然离开,她害怕哪一天,这仅有的依靠会以一种极为决绝的方式和自己告别。
反复被这样的念头折磨着自己,到底多少次陷入绝望和困境,叶若翎已经数不清了,她显然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单纯乐观的小女孩,经历了这种种的挣扎和煎熬之后,她变得敏感和脆弱。虽然身边也有不少朋友关心自己,但她却早已选择了关闭自己那伤痕累累的心扉。
她再也不愿意去承受任何失望的打击,对待任何一种事物的态度也几乎都是悲观的,尤其是在程思海面前。
她觉得所有的幸福都存在着转瞬即逝的危险。
任凭别人如何善意温情地对待,她却依然紧闭自己的心门,想要获得那可悲的、片刻似的宁静。
她已经尽力了。
握着手上这张沉重的单据,她虽然感到那样的无助和焦躁,但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做到,这是她对自己的承诺。
凑一凑这几个月来的工资,应该能缴清前一次的欠费,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去跟财务处的人商量一下,这次的欠费应该可以申请稍晚一些再结清,毕竟这么久下来已经和他们都熟络了。
若翎暗自给自己打气。
“什么,已经结清了?”若翎惊讶地望着财务会计小梁。
“嗯,两次的欠费都已经结清了,还预存了一些,是多少来着……我帮你查查。”
“什么时候?谁结的?”她急切地问。
“嘶……就在刚才,这会儿缴费的人不多,看得倒是比较清楚。是个年轻男的,个子挺高,不过戴了个棒球帽,没看清他的脸……”
叶若翎隐约地感觉到,那长久压抑在她心里的某种东西开始急速地升腾起来。
她眉头紧皱,握住单据的手更加用力了。
一种莫名的不适感又开始袭击她的全身。
“他从哪边走的?”
“应该是后门的方向吧,刚走没多久,现在……”
没等小梁的话音落下,叶若翎便狂奔而去。
中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若翎奔走在医院后门附近,急切地寻找着某个身影。
这里的设施相对正门来说简单了许多,除了一个露天停车场,便是一个供病人散步用的花园。
叶若翎并没有在花园周围发现什么,她随即直奔停车场而去。
在这一片并不算大的范围内,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停车场内的情况。让叶若翎失望的是,她依旧没有发现任何熟悉的身影。
她孤零零地站在停车场中央,内心一涌而上的失望让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此刻,这里就像是一个真空的环境,奇迹般地没有任何一辆车进出,甚至周围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若翎低垂着肩,不知为什么,她不想离开。
这样的方式,让她感到像是受到了某种羞辱般的折磨。那堆积在心底深处的酸楚一涌而上,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的眼睛仍在不自觉地四处搜寻着,无论如何她不甘心就此放弃。
刹那间,一种熟悉且异样的感觉向她袭来,她感到,在某个方向,有人正在注视着自己,她没有马上去迎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她心里扩大。
她不禁想起了那一晚在何正雄庆生会上的情景。
若翎缓慢地转过头,朝那个方向看去。
韩冰正坐在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内看着自己。
在他们四目相接的瞬间,某一种坚守的东西被撕碎了,夹杂着各种情绪的交替。
她看着他,目光里闪耀着晶莹的碎片。韩冰打开车门,朝若翎的方向走了过来。
若翎一直迎视着他,努力地收回心中那份短暂的脆弱。
韩冰走近她,在她面前停住,脸上的倦容清晰可辨。
“上去吧,若旋还在等你。”他温和地说,声音有些沙哑。
若翎没有回答,仍然凝视着他,目光里透着些许寒意。
“若翎……”
“我跟你说过不要再这样做了吧。”
韩冰皱起眉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怎么能不管,若翎!我不可能不管!”韩冰语气坚定。
“所以你觉得,我之前跟你讲的那些都是废话是吗?是,你爱她,你想保护她,你必须要尽你的义务对吧。可是谁来承认你们之间的关系呢?除了学校里还流传着一些风言风语,我真的不知道你和若旋之间还剩了什么。你现在跑过来以一个大丈夫的姿态在我面前讲什么责任,不觉得可笑吗?”若翎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过于尖刻,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无法控制它。
“若翎我真的不想再去解释什么了,我不想去跟任何人解释,包括你。如果非要说必须要得到谁的允许,我希望你能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为她做点什么,若翎。”
“你实在把我搞混乱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呢?很明显,我已经默许了你偶尔过来看看她,事实上在很多个我不知道的间隙,你都有在满足你这一份所谓的需要不是吗?
我能做到的,只要是为了若旋我都愿意去做。比起你那份楚楚可怜的哀求表情,在你看来我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但很可惜,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的退让也只能做到如此,请你收回你那些多余的举动!”
韩冰看着她,半天没有说出话,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沉重了。
“若翎,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改变你对我的偏见。是,或许是以前的事形成了你对我的种种怨恨,我的确对不起若旋,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一点,我现在站在这里并不是祈求你能够原谅我,接受我,有很多事情我自己都觉得困惑和绝望,但只要若旋在那儿,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人能让我离开她,我对她的爱是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和解释的!”
“行,就你的爱无限伟大!对不起,忽略了你对若旋的这一份专一和深情!因为你是最近才冒出来的,我根本没办法去适应,你们之间的儿女情长你死我活你也根本没必要对我说,以我这种状态和情商也确实没办法理解你所谓的那种爱。我想要的很简单,你在我不在的时候过来看看她,抚慰你心中那深深的创伤就行了。再多了你只会自取其辱,道理很简单,不管是谁,只要是若旋一天没有结婚,她就只属于我叶若翎一个人!任何人也休想介入,这是我的底线。”
韩冰被这番话深深刺痛了,若翎这样任性的措辞加上一直沉积在他心里的痛苦,这种夹杂着绝望和伤痛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开始从他心底涌出来。
“你怎么可以这么任性地跟我说这样的话?你有问过若旋吗?你有去弄明白她心底里真正的感受吗?如果她有意识,我相信她会告诉你,在你这样沉重的爱下面,她活得是那样的负担!你根本不明白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是,我有一千一万个对不起你姐姐,但是不管怎么样,不管遇到多么大的困难,都没有任何人可以剥夺我爱若旋的权利。你可以不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你甚至可以忽略我的存在,但是你抹杀不掉我和若旋之间那份真挚的感情。若翎,请你停止和我这样互相伤害,别再这样下去,因为这最终的受害人必定是若旋。我只是想尽我自己的力量帮助他,这并没有什么错吧?若翎请你面对现实好吗?”
若翎被激怒了,她调整身体的位置跟韩冰正面相对,胸腔剧烈起伏着。
“你有什么资格来批判我?受不了你大可以离我远点儿啊!那天晚上莫名其妙地把我拉过去,你是想说明什么呢?你对我很好你很关心我?简直是不可理喻!劝我要真实地过活,收起你那张伪善的面具不要再颠三倒四地装好人了,你不是跟那个贺家大小姐挺要好的吗?
是不是我把你堵在这儿说,耽误你这个大忙人办事了,所以才急了吧?
什么?凭你的能力,说白了你就是顶着贺家少爷的面子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不是因为这个,你会那么轻松地帮我解决难题吗?在我看来这跟你的能力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韩冰一直压抑着的情绪此刻也排山倒海般地倾泻而出,他再也无法忍受若翎这样决然的批判。
“行行行!是我没用,我没本事,我就是贺家养的一条狗行了吧,看来你对我的身世是大为了解的。我的确是没有自知之明,拿着从人家家里面乞讨来的臭钱到处摆阔,让你不舒服了对不起!我更不该多言多语地去插手你的工作,因为那是你高尚的所得,但对于若旋,我是不会放弃的,不管你认同也罢,不认同也罢,她是我的爱人,我会一直爱她下去,这是你无法改变的事实!”韩冰眼睛泛红,语气激动。
“你不配!你这是在玷污若旋!”若翎不加思考地冲口而出。
韩冰瞬间脑海一片空白,这样严重的字眼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他无法忍受这样的质疑。
一记耳光重重地落在了若翎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韩冰扇过若翎的手有些颤抖。
若翎紧紧地托住自己的脸,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深深地喘息着看向韩冰。
“如果说……你在你深爱的人最需要的时候失去了记忆……变得像一个行尸走肉……你会怎么样?如果说……当你知道在她出事之前最后见到的……可能是自己的父亲……你会怎样?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已经注定好的,你会怎样?”韩冰呓语似的说完,虚脱地靠在一旁的车门上。
叶若翎垂下捂在脸上的手,彼此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巨大的疑惑开始在若翎的脑海里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