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姓崔,我们叫他老崔。
老崔今年25岁,卡在了20岁和30岁之间。这个年纪,老崔自己称之为“青黄不接”。
本祈祷军训时能连续下雨的,但是很不巧,军训的这20天都是晴空万里,毫无一丝下雨的征兆。
忽然想起来大学军训前,有一个大学学长语重心长地与我分享了他们“老一辈”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据说屡试不爽,这段话好像是这么说的:
你若军训,便是晴天;
你若放假,便是雨天;
你若发奋写作业,便是——开学第一天。
自古磨难出才子。
开学后报道的第二天,我们就正式的成了这个学校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没错,大二大三大四的学长都很喜欢看我们军训,然后吃着冰激凌,或者喝着饮料,树荫下吹着风,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大学的学姐学长还是很友好的:总是一副甜甜的笑容看着我们。
文天和我同时感觉到了这个学校来自学姐学长满满的爱。
后来一浩根跟我说,兄弟,你想多了,你感受到的只有学长们满满的爱。
“立正!稍息。”
“解散!”
“教官再见!”每当这个时候,我觉得我们教官是最帅的。
“你留下来!”老崔看着我。
十二连收到“解散”消息的队友们长嘘一口气,蹦蹦跳跳地四下散开了。
一蹦一跳的动作,像极了一只只可爱的蓝精灵。
“为什么会是我?”我脸上微笑,肚子里满是问号。
教练看了我一眼,那眼光太严肃,又太温柔。我把想说的话咽到了嘴边,这感觉就像是嚼了很久的泡泡糖,已经苍白到毫无甜味了,却吐不出来。
到时候,说不定老崔在我们军训的时候让我出更大的丑,二十几天,忍忍,就过去了。对于熬过了三年高中生活的我来说,二十天不过是转眼只一瞬。
那时候,我们还很年轻,那个时候,我们天还不亮就起来,但是年轻人就是“天不亮就起不来,天亮了还需要过很久才起得来”,于是,我们掐着自己的脸,掐着自己的屁股,闭着眼睛去穿衣服,闭着眼睛去洗脸。然后秋天的早上踏着清霜去上自习,冬天的时候又冒着小雪去班上大声诵读:“苏子与客泛舟游赤壁之上…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不知东方之既白…….”。读着读着,雾气漫漫的教室外面的一片天就真的泛起了鱼肚白。“真是神奇”“时间过得真快”,心中不免冒起了几个感叹。其实那时候我最佩服的倒不是自己,而是我们的班主任张灵,他家离得比较远,但是冬天的早上,我们六点起床,外面一片黢黑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到我们宿舍门口了,说:同学们!起床啦!
一脸的精神抖擞,一脸的年轻豪气。老张穿着军装绿大衣,一直裹到脚膝盖的那种。他来回的踱着步,大概是因为太冷的缘故。
老张站在门外,脸上凝着冰,酷毙了。
我掐指一算,这一年的开学,这一年的九月,老张该过54岁的生日了。
我回过神来,看了看眼前的老崔。对于这种有针对性的体罚,我怨气颇重,要知道,老张当年是从来不体罚学生的,不仅如此,还兼当我们的心理医生——又当爹又当妈的老张似乎影响了许多我对男人的看法,原来男人也可以温柔,原来男人也可以有细腻的一面。
老崔一点都不温柔。
对老崔隐隐的这股怨气倒不是来自于我怕累。高中三年的跑步,散打,还有和田径队一起晚训练早就把身体打造地适应于老崔安排的这些中等强度的训练。
我只是心里有口气咽不下去:为什么我表现地越积极,他越喜欢在我身上挑刺。
我可是敏感的双鱼座。
后来一个下雨天,我们不军训。然后我和隔壁宿舍的张子清发生了口角,最后传到了老崔那里。天晴了之后二话不说,让我跑了20公里,然后向张子清认错。
我跑步的时候,温温文天他们坐在草坪上,看我累了,就给我递水喝。结果还没老崔制止了,我心一横,准备跑个虚脱,然后进医务室,看老崔你怎么和学校交代。
结果跑了十公里左右,他就没让我跑了。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东山出了新月,而操场也变得冷了许多。
他靠近我,想和我聊天的样子。“聊你妹啊,你把我心伤得这么透。”
“老师,我朋友还在等我吃饭。”然后我头也不抬,“光明正大”地溜走了。
至于我和张子清,好像,我回去的当天晚上还成了朋友。
朋友的朋友是朋友,那朋友的敌人是敌人。于是我说了几句老崔的坏话,张子清表示赞同。
赞同还不够,他还做出了表示。下去买了五瓶灌装的啤酒,几袋辣条,到我们408宿舍煮酒论英雄。
不过文天不喝酒,于是那瓶酒就被温温无耻地喝了。
这就是年轻人,很多不快甚至不消一天就烟消云散了。永远不会记仇,也不会记愁,所有经历的一切就像是加了健胃消食片的蛋糕,在身体里消化,转化,释放而后忘却。
当初被老崔罚跑二十公里的时候,我的心情是郁闷的。
心里默念着的“老崔,你等着”想必随着跑步圈数的叠加上升到了100遍。
辛亏他不姓杨,要不然,我很担心我跑着跑着会睡着。
心中默念了100遍的人,除了年少时暗恋的女孩,也没谁了。
彼时已经是军训的第十八天,老崔可能也要与我们这段旅程告一段落了。
我和老崔已经产生了感情。
等一下,不要笑,我说的是真的。
有一天老崔和我一起去食堂吃饭,讲了讲他的故事和经历,像是对一个熟悉的朋友那样。食堂人声鼎沸,但我却能听清他每一个字的发音。老崔说,我对你那么严格希望你不要记仇哦。
我说,什么仇?我是双鱼座,我只有十四秒的记忆。
他说,虽然我没读过多少书,但我知道,有担当的男人最帅最有魅力,你如果有时候对自己要求松懈了,就是你该跑20圈的时候了。
老崔说他有个弟弟,从小想当兵,结果十六岁那年车祸走了。他喜欢我的这股倔劲儿,就好像他弟弟依旧在他身边一样。
他就要退伍了,至于去经商还是干别的暂时不确定,家里的两个老人年岁渐增,说是放他出去闯荡,其实不希望他去太远的地方。
“我就要走了,你还恨我么?”
“恨什么恨,你不要走好不好。”
“如果对自己有所懈怠,记得用力去跑二十公里。”
“跑什么跑,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这有一块从老家山上找的普通石头,找匠人刻了一下,送你了”
“送什么送……”我没有把话说完,小心接过礼物。
我低头看着他手上的石头,琥珀色的石头被雕刻成了小狗的样子。
老崔最后还是走了,那天早上我没有送行,因为后来才知道他是晚上走的。
于是这块石头,我用红色的绳子串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挂在了脖子上。
我晚上睡的晚,早上喜欢赖床。
我们宿舍,除了文天以外,似乎都喜欢赖床。
闹钟早就叫不醒我了。
但是每天晚上十二点半我还是会认真地做一个仪式,手机调三个闹钟。第一个时间是六点,第二个时间是六点半,第三个时间是十点。
长此以往,导致我每天六点会起来上厕所,然后把六点半的闹钟关掉,最后舒舒服服躺在温柔乡里,睡到十点。
其实不能算是温柔乡,充其量只是一个狗窝。床上堆得到处都是衣服,床单被睡出了了褶子,枕头上有口水的味道。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每次都想睡懒觉,可是睡完了又会很后悔。于是我叫文天负责早上叫我起床。
文天做到了每天叫我。
我做到了每天不理他。
初秋的某个傍晚,“我以后还叫你吗?”
“叫吧,说不定我起来了呢。”
于是文天早上依旧刻苦地叫我起床。
我依旧起不来。
我是会自责的,尤其到了晚上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