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的家门,是两个世界难以逾越的天堑。归家之后,珍视的一切,在梦中亦无法相见。
清寒用力啪打着自己陌生的肢体,他害怕忘记这存在过的梦魇,希望自己能清醒的走进属于自己的世界,但他终究感受不到一丝的身体的知觉。
门扉轻开,从里面传出的钟表的滴嗒声,斩断了他最后告慰的时间,三色的五彩丝线,推着清寒,走入了家门。
幽幽雨丝在窗上绘着佚名的画像,窗台上的兰花开的正好。花香淡雅,驱开大片的药水味,清澈提神的气息雨味,让清寒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也许是睡的太久的缘故,头脑肿胀沉沉,无法整理出完整的记忆,而心口处的重负臆如泰山压身般沉重和酸楚。
清寒缓缓的起身,但手掌中的温热,让他从遥远的梦魇中渐渐清醒。左手上,母亲的双手抱着清寒的手臂,妹妹紧紧拽着哥哥的大拇指,右手上,婶婶握住清寒,叔叔的大手护在最外。
亲人们都睡的香沉,也不知他们有多少昼夜没有合眼。
清寒努力的动了动手指在他们的手背上点了点,少时,蕊蝶最先醒来。清寒照例又听到她开心的大叫!
“她使劲的摇了摇母亲和婶婶,又轻踢了下叔叔的裤脚。”
“醒了,醒了,我哥醒了!”
母亲婶婶不说话,只是抱着清寒不停的流泪,蕊蝶在清寒的怀里哭成了泪人,病危通知单已不够她小小的鼻子擦鼻涕。
叔叔泪眼婆娑望向清寒,熊熊的怒火和心疼愧疚相互交织。
自己离开不过一两日,侄儿就遭此大难。在清寒入梦时,火灵圣君也曾欲进入清寒的梦乡,却被观音大士的碧海济荷封住了梦境的入口,圣君季芳实施展生平所学硬是无法进入。
火灵圣君焦急万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寄希望于菩萨庇佑侄儿的平安。
还好,叔叔看着清寒醒来,心中巨石落地。圣君心疼侄子。以牙还牙的杀心,怒发冲冠。但他还是要强压怒火,圣君知道当务之急是要给清寒争个仙族名份,这样才能在大义上立住脚,不给别人以口实,同为仙族就不会在因浮图莲目轻起杀伐战端。
争,杀,这些凶煞的汉字已经不再令清寒感到厌恶。他站在病房外的长廊上,看着秋风把百花的生机杀尽,残存的枯叶败枝祷告着集体的葬礼。
住院的时日已不短。
日出时水露想找一片可以下脚的绿叶打扮梳洗。但满目尽是沧桑的昏黄之颜,她怕沾染上这迟暮的秋妆,痴痴寻找那最后的一抹绿意,等待着与朝阳的重逢。
“清寒若是在日出时,看见朝阳之炎在露珠百花中滴滴离落,那是我,是炎落在念君!”
泪珠与晨露在疏落的绿色叶弯下相见,炙热的泪滴,读不懂露水的冰寒。明明是思念着彼此的牺牲,同源,却无缘。
清寒痛快的让眼泪流着,洗涤着记忆中,并不多的,她的照片,好让他能清晰的看到曾经遗失的,爱的细节。
炎落,无论她的心情境遇是否有起伏,当她每一次看到我时,都是笑的。抛弃自身的喜怒哀乐,真挚的只为我而笑,她的笑,美极了!那是爱情里最纯洁的供养。
泪在心地中奔流,载着所有的照片一遍遍在灵魂的眸光中化成血肉的生命,与之相伴,与之共生。
“清寒,你还要哭多久?”叔叔季芳实拎着早点,推门进屋,心疼的质问着他。
“菱花天湛是谁?”清寒转身擦了擦眼泪,炯炯目光逼视着叔叔。
“我准备为你求取火精圣境的仙族爵职,今夜入梦到朝歌玉台来吧,我再传你些仙法。”圣君红着眼圈,冷声说道。
“菱花天湛杀了我的炎落!火,精,炎,落。”清寒咽声,字字泣血。
圣君狠狠的把手中的餐饭摔在了地上。泪水夺眶而出。
“我已知晓,炎落是我的师妹,我看着她长大,情同手足。”
“叔叔,我要报仇!菱花天湛是谁!你为什么要三缄其口!而我又是谁,我不伦不类,不人不鬼!如果我要仙族名份,也应是菱花众生啊!”
季芳实打量着清寒,曾几何时单纯童真的少年,已渐渐成人。在本是殊途的人仙际遇上遭受生死的磨难。也许是时候把一切都和盘托出了。圣君相信清寒,可以担当!
“这要从最初说起。”
外宇宙异族,默魇尸靡进攻十方仙界,六世莲魄,凤儒叶统率十方天兵,抵御进攻。
战事虽然取得胜利,但儒叶本体收到默魇污铜之气的侵染而受了重伤,而唯一的治疗方法,是在凡世历经最充实的五行之气,男女阴阳的周公之礼加持仙体,才可治愈。天母虽然疼爱这个义子,十方世界也对六世莲魄,四世十方仙王深深爱戴。但儒叶为了修福宇宙苍生,抵御默魇尸靡异族,六世还是决定转生,去了凡世。
天母本是希望,儒叶在凡世,气足痊愈之后,就转生返回菱花世界,但六世却在人间留下了子嗣,损耗了本体仙源。
天母大为不悦,并吩咐执事天官,对四世仙王凡间子嗣之事与以保密。
儒叶经五行血气,夫妻之睦的加持渐渐恢复,天母促其尽快返回菱花。可兄长爱子心切,就与天母约定十年之期,当清寒十岁时就转生回到菱花。虽然六世连魄,在菱花世界已娶妻生子,他的妻子兰荫仙子,是在凤凌五岁的时候去世往生。所以儒叶对他的在凡世的幼子格外疼爱。
但清寒在八岁那年生了场大病。需要移植器官才能维持生命。而唯一匹配的正是儒叶。六世知道,他若回十方世界取药。天母照例派天官巡查。所以清寒生病的消息天母必会知晓。六世就会被扣在十方仙界无法返回。儒叶为了爱子毅然决然的移植他本身的器官。这就打破了他五脏六腑五行血气的平衡。
为了儿子,近三十年的休养生息的仙体毁于一旦。
就在这时默魇尸靡再度来袭。当时十方世界兵微将寡,必须由四世仙王返回十方主持大局,所以天母急招之,六世对天母隐瞒了五行之气已破的法相。勉力带病出征。因仙体失去了五行之气的加持,所以已经无法驱用,莲魄的挚宝浮图莲目。
出征前,四世仙王凤儒叶,把浮图莲目,化为白莲青种送给清寒,希望十方世界觊觎的这件佛陀至宝。能在凡世永传流芳,为人界众生带来福音。也能为你争我夺着件至宝的十方仙众赎罪。
最终十方仙族再次战胜了默魇尸靡,但十方世界元气大伤。菩萨心肠,骁勇善战的四世十方仙王,六世菱花莲魄凤儒叶往生。仙王在临终之时把凡世的妻儿托付给火灵圣君,保护他们母子平安终老。
夜已深,入梦的时刻将至,清寒辗转反侧,难以安眠。叔叔道破了自己的身世,他想当面问问父亲,自己和母亲究竟算什么!只是疗伤的药剂么!无名无分,不能归宗故地,即使父亲曾救过自己的姓名,此刻。他也认为这并不是出于父爱,只是感恩母亲罢了。
磨难如此的对他知根知底,总是能痛彻到清寒最珍视,最柔软的心处,一遍遍的摧残。
清寒忽然觉得好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心智如一叶孤舟历经风浪搏击,却失去了停靠的港湾。
清寒万念俱灰沉沉睡去,就在这惚恍冥冥之间,听到有女声挣扎哭喊。
“妈妈,哥哥,救命,救我!”
清寒仔细分辨声音,顿时焦急万分,是妹妹蕊蝶!他不及过多的思考立刻起身,健步如飞,顺着声音追了出去。
清寒飞驰的冲过楼梯,转角,眼前的一幕,让他全身战栗,不再是害怕,是从心底涌出的,如岩浆裂山般的杀意!
“蕊蝶的咽喉已被长杆状的器物刺穿,剧痛已经使她跪倒在地。长杆的另一端,有高矮两个人影站在那里。一人拉着长杆,一人拖拽着妹妹的头发前行。”
两人一高一矮,身着一黑一白的长袍,头发急长,看不见长像。背上插着罗刹木牌,字曰:引魂指路。高个白袍手持铁棍锈迹斑斑,铁棍拖地,表层锈漆纷纷脱落似血滴,又如骨屑。
是黑白无常差官。
血木青源开启莲眸,梅印青匕横握在右手。天台,金禅,净石。由释浊法师供养加持而开诞,与华严相映,四大白莲盛开在清寒浮图莲目中。
四莲和玉,播散出梵光普照,照亮了大片地域。清寒看的透彻挟风雷之势的五式莲杀,刺光。刺向高个无常的心口。
无常顷刻中剑倒地,清寒旋转拔出青匕,又斩向黑无常。黑无常乍然受袭,倒退一步不敢用兵器相接,清寒虚晃一式,却是击向长杆,长杆应声而断。清寒顺势单臂托住蕊蝶的腰部欲向后退去。不想单手握去,却是满手的金色沙屑。
透过莲眸下,妹妹已经失去了人身,金色的沙石在魂魄下勉强的保持着人形的体态。清寒狠狠的咬着牙,血水与泪水互相毒着痛楚的身体。
“我宰了你!”
他怒吼着舞起,斩音式,斩向黑无常的首级。
黑无常长发遮面看不见脸,它畏惧清寒这雷霆一击,犹豫着是用兵器格挡,还是俯身躲避,它几乎错过了所有的时机,眼看清寒就要削下它的首级,这时它却诡异的踉踉跄跄仰面倒了下去,躲过了斩音的刃面。
高个的白无常在这关键时刻扫到了黑无常的脚跟将其绊倒救了它一命。
清寒一剑斩空,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他忘却了叔叔教他莲杀,刺光时说过,地仙不比十方仙族,因为其无心,亦无情,所以杀心夺命的刺光剑招对地仙是无用的。
黑白无常差官并肩而立,黑无常脸前的长发被清寒的剑刃削去了些,露出脸庞的下颚,是骷髅的白骨,从它狰狞修长的牙齿中,不停的滴落似鲜血的红色液体。它们口型蠕动,发出声音,清寒也听的真切。那完全不是人的发声,声音僵硬尖锐,如兽类又如鸟鸣。
清寒毫不畏惧,凝神戒备,莲花衣胄的玉色披风,迎风而展。仙法木印,木命转轮的碧色圆盘已擎在左手,右手是莲杀剑招的启式,逐天!
清寒用余光看着妹妹金沙状的魂身,他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他忍住泪水,只为了报仇,爱的人一个个的离去,清寒已经不知所措,也许只有杀,才会后快吧。
毫无征兆的从白无常的怀中飞出黑色方型的竹帛。它停在白无常的眼前,清寒毕竟仙术斗法的经验不深。楞住的片刻已错过先发制人的时机。
黑色竹帛发声念字,道:“生辰成网,八字为咒,名为囚锁,字为牢缚,卒与将刻,叶蕊蝶!”
蕊蝶被这法咒所击彻底失去了人形,她化成了一缕绵绵的金沙,迅速的被竹帛强大的引力吸取,金沙如墨,在竹帛上整齐而书,划下了古篆三字,正是妹妹的名氏,叶蕊蝶。
清寒踌躇犹豫,攻也不是,怕以莲杀逐天之力,打破竹帛伤了妹妹遗体。若是不攻无异于坐以待毙。
但此刻眼前的一幕却让清寒大吃一惊。黑白无常差官,分别化作白羽的乌鸦和黑色的狸猫。向着云天上,月之暗面飞去,而这黑色竹帛,如离弦之箭转瞬间飞在了最前,如钥匙开锁般,在暗月之面虚空斗转。月牙状的渡口凌空而现,也许竹帛开锁耗费了大半法力,束缚蕊蝶字迹有所松弛。
清寒透过莲眸看到了最暖心的一幕,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妹妹的容颜在叶字的上首现出,她努力的抓着黑竹,高声的呼喊!
她的口型和说话的习惯,清寒再熟悉不过。她说:“哥,你快回家!回家!”
妹妹还活着,清寒坚信妹妹还活着!华严,天台,金禅,净石,纯美洁白的莲花加持着菱花血统血木青源!
只要能救出妹妹,刀山,火海,清寒都会闯上一闯,他已经承担不起,再失去挚亲的打击。
清寒在云际中飞驰冲向暗月之下,月牙状的渡口。
“叶清寒你停下!停下!那渡口下是死境!”莲花衣甲右肩上生出昙花的上首花冠,正是琢狄。
琢狄一直以花之形,扎根在清寒心田的溪隅屏上吸取仙源休养生息,不想在今时被溪隅屏强烈的水汐,天震唤醒,琢狄通过心窗见叶清寒奔向绝地,若他死去,她失去仙源滋养,也不会再生。她咒骂着叶清寒的愚蠢,把好不容易积攒的仙源,散出使自己的花枝移植在清寒的体外,巨大的花冠不停的锤打着他,望他回头,但清寒丝毫不为所动,就在暗月转阳的瞬间,踏进了月牙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