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退下吧。”朱亦渲掀起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的袍子长腿迈了进来,眼眸深邃幽蓝如深夜的大海,令人不敢小觑。
沈丝吟热泪盈眶满含深情的看着宛若谪仙的皇上,伏下身子语气哽咽的唤道,“臣妾叩见……皇上。”
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带走了旭日的光芒,朱亦渲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到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朕与你多年夫妻情分,去冷宫前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朕说么?”朱亦渲利刀雕刻而成立体五官散发着冰冷气息。
夫妻情分,已经淡如水了。她垂着黯淡无光的眸子,自嘲的一笑,“皇上今日来专门看臣妾最后一面的么?”
朱亦渲抿着薄薄的唇僵硬的点了点头,“朕不光是来见你最后一面,还想和你说说心里话。”
心里的苦涩泛滥成海,沈丝吟只剩下满目的疮痍,那一双灿然的星光水眸沾染了一层雾气,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朱亦渲弯下腰扶起她,温和的说道,“就从我们相遇的那天说起吧。”而后双双落座,气息有刹那间的被凝结住。
那年的沈丝吟还是未出阁的沈家千金,还未及鬓就已经名满京城,更是抚的一手好琵琶,提亲的人几乎踩断了沈家的门槛。那时候,她和苏大人家的女儿苏緑萼是一对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有一日,她们抱着乐器去了桃花林练琴,美妙的琴声引来了翩翩佳公子。
在回府的途中苏緑萼落下东西返回寻找,碰巧沈丝吟遇见了白衣公子只见他执扇而立,唇红齿白,笑问,“谁在抚琴?”
怦然心动,她没有半分犹豫,沈丝吟撒了谎,小脸红扑扑羞哂答道,“是奴家所奏。”
等到苏緑萼折返归来,公子已经远去,错过了最初的遇见。
没过几日,沈家迎来了一道圣旨,沈丝吟才得知那白衣公子身份尊贵无比,竟是当今太子。
大婚当日,她对镜描眉,身披备好的凤冠霞帔,被朱亦渲迎进了太子府,也是在那一天,她与苏緑萼关系决裂。
沈丝吟的确是刻意隐瞒了苏緑萼,惹来苏緑萼的一顿痛批,为了嫁给太子,她不惜和苏緑萼撕破了脸。
嫁入太子府后,沈丝吟也算生活美满,可惜好景不长,当时先帝为太子物色了几位佳丽,其中便有处心积虑的苏緑萼。
漫长的争斗,她终于还是胜了苏緑萼,然而苏緑萼临死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还仍旧历历在目,声声回响在自己耳畔。
苏绿萼曾反唇讥笑,那你又可曾后悔入这深宫?一辈子强颜欢笑,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婉转承欢于她人之侧?
那一刻沈丝吟冷眼看着她,只要本宫依然是皇后,其他人她又何曾放入眼里?
只要本宫依然是皇后……可如今她已经被废去了皇后的身份,成为一名普通庶人了,再没有可以趾高气扬的资格了。
红烛泣泪,沈丝吟目光何其悲凉,悠远的回忆将她继续拉到那个她不想回忆起的夜晚。
那个时候苏绿萼坐在冰冷的地板她低低的笑了,枉你费劲心机到最后我们还是被皇上骗了。
她低吼完全不信,皇上怎么可能是无情之人!
苏绿萼悲凉一笑,无情的吐露着事实的真相,皇上看重的只是你背后沈家的权势,至于你是不是桃花林抚琴之人,根本无关紧要。皇上娶你只是为了稳固他的江山,纳我只是为了权衡后宫的利益,互相牵制罢了。
听完这一席话,沈丝吟失魂落魄而去,她前脚刚走,承乾宫就起了火,她没有害苏緑萼却亲眼目睹了她凄凉的死去。
眼泪夺眶而出,沈丝吟脸色苍白的看向川眉紧锁朱亦渲,轻声问道,“皇上当年娶了臣妾之后,想必早就知道我不是那年在桃花林抚琴之人了吧?”她没有错漏皇上眼底一闪而过的歉意,旋即自嘲的一笑,忍着剜心之痛继续追问,“皇上娶我可是为了稳固你的江山,纳苏緑萼只是为了权衡后宫利益,互相牵制?”
听罢,朱亦渲微微一震,“是苏緑萼临死前告诉你的么?没想到她看的比朕还要通透,也不枉朕宠她那么久。”
得到了皇上的肯定,沈丝吟犹如万箭穿心,原来她一直都在别人的谎言之中,可笑她被蒙在鼓里那么多年犹不自知。
“朕还知道你害死了淳妃,逼走了岚妃,甚至……害死了朕许多无辜的未出世的孩子。”最后一句朱亦渲说的很不忍心。沈丝吟心中猛地一震,原来皇上什么都知道……偏偏自己还愚蠢的没有收手,误入了别人的圈套,而皇上却一直对他的恶行睁一只闭一只眼。原来,只有到了无路可退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错的究竟有多离谱。
“皇上为何不处死臣妾?”只是下旨将她打入冷宫。沈丝吟拭去眼角的泪水轻启朱唇,略带殇然的问出声。
凝视她好一会儿,朱亦渲眸光一黯,淡言,“因为你是朕的结发妻子。”所以一直隐忍不发。
“臣妾在这后宫孤孤单单的待了好多年,不想在冷宫继续熬下去了,臣妾太怕了。”唇畔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
朱亦渲淡笑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浅浅一叹,“朕要对后宫有个交代。你放心,朕决不会让你在冷宫风餐露宿。”
事已至此,沈丝吟已经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心思了,只见她缓缓起身朝着朱亦渲屈膝一福,“希望皇上答应臣妾最后一个要求。”朱亦渲微微颔首,沈丝吟继续说道,“臣妾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和怡,希望和怡由荣妃亲自代为照顾。”
“好。”朱亦渲爽快的答应了她,毕竟沈丝吟为了他付出了她所有的心血,当年被封为太子甚至登基全有沈家鼎力扶持。
“臣妾还想再见一面荣妃。”沈丝吟欢喜的落了泪,继续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最后一个愿望。
朱亦渲微微一怔,旋即默许的点了点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目送皇上离去的背影,沈丝吟深深的眷恋的看了他最后一眼,一甩长袖坐在蒲团上闭上双目静静的等待着最后一位故人。
李珏去长乐宫传旨的时候,荣宓心情甚好的在作画,一副赏心悦目的山水图,连旁人看了都忍不住连连赞叹。
“皇上已经去过了么?”收回作画的手,荣宓接过锦云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含笑问着越来越成熟稳重的李珏。
李珏表情凝重的答道,“皇上在里面待了许久,和皇后说了许多往事,皇后还请求皇上让娘娘您代为抚养和怡公主。”
“哦?有这等事?”荣宓微微挑眉,一向视她为眼中钉的人竟然会这么反常的倚重自己,实在是匪夷所思。
“看来皇后有什么话想对娘娘说,娘娘不妨前去一听,权当是了她最后的一桩心愿。奴才也会陪娘娘一道前去。”
荣宓听罢幽幽叹了口气,“备轿吧!”她也想听听临死之人的最后肺腑之言。
午后夕阳的余晖撒向了寂寥凄清的长春宫,荣宓一袭华服,雍容华贵的出现在沈丝吟的面前,带来一股万千的气势。
“你来了。”沈丝吟缓缓睁开双眸,微眯了眯双眼看向站在金光中看不真切面容的荣宓。
“皇后向来与本宫不和,又为何将和怡公主交付于本宫抚养?”荣宓气定神闲的看着憔悴不已的沈丝吟嫣然一笑。
沈丝吟微微一笑,“本宫恨你是因为你受宠,信你是因为本宫直到临死前才幡然醒悟,你虽荣宠不断,可从未害过一人。”一个双手没有沾染过血腥的人,她的心灵必然是纯洁无暇的。可是很遗憾,她现在才看透。
“看来你真的看淡了一切,或许环境真的可以影响一个人。”荣宓勾唇一笑,梨涡渲染两颊。
沈丝吟不置可否,“我之所以见你除了请求你好好抚养和怡,更重要的是提醒你小心一个人。”她的表情倏地变得凝重。
“你是指……汐云么?”荣宓似是看穿了沈丝吟的心思似得,不紧不慢的吐出这句话。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看来不必由我置喙什么了。”只见沈丝吟的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似是有些欣赏对方的样子。荣宓的脸上泛着森然的笑。她的眼里不再冰冷,涌上一层深深的痛,“她害死舒姐姐,本宫绝对不会放过她!”
“可惜,我看不到这个贱。人是如何被你设计陷害的,但我知道什么叫多行不义必自毙。”沈丝吟似是解脱般的轻松说道。
看着脸上含笑的沈丝吟,荣宓忽然很疑惑的问道,“皇上与你谈了什么?”
沈丝吟神秘一笑,对她的提问闭口不提,扬唇反问道,“倘若有一天你皇上欺骗了你,你会如何是好呢?”
她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至少现在皇上并未欺骗我。”
一个深陷在皇上的爱中无法自拔的女人,沈丝吟还指望着什么呢,只是善意的提醒道,“用心去感受吧,不要被假象所迷惑了双眼。至少不要像我一样,到了生命快要终止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可笑。”
荣宓眯着眸子,细细的回味着,转而一笑看向面露痛苦的沈丝吟,“愿过去我们的不愉快都随风而去,烟消云散。”
心愿已了,沈丝吟神色安详的缓缓闭上了双目,嘴角溢出汨汨的鲜血,而荣宓低低一叹转身离去。
后宫的人和事,教会了荣宓许多,她从一个默默无闻的贵人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已经实属不易,将来的日子她会好好的活。
只为了自己而活。天边的流云,带着香气的微风,苦痛终会过去,希望的曙光已在不远处,她相信生活总会苦心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