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欲雪,年末的第一场大雪毫无预兆的落了一夜,洁白的世界,纤尘不染。
刚入冬,阮怡蓉就得了风寒,一蹶不起,身处偏僻的荒芜之所,就连请个太医都是奢侈。
没法子只能把新做好的几件冬衣,拜托阿荣在外面卖了,然后拿着这笔钱在宫外的药铺抓些药。
冬天往往是一年四季最难熬的时日了,这不刚一入冬荣宓的双手就冻烂了。
每天在小厨房里用火煎服这些中药喂给阮怡蓉,七八天过去了,她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还要恶化的迹象,阮怡蓉的脸上渐渐发溃,起了红色的脓包,荣宓这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这症状分明像极了……瘟疫啊!荣宓连忙叫来阿荣,把事情的经过详细给他讲了一遍,阿荣得知后,也是震惊不已,旋即郑重其事的说道,“娘娘放心,这件事奴才会事无巨细的禀报给皇上。”
荣宓踌躇的看着他,顿时有些犯难,阿荣只不过是一介冷宫侍卫,怎会有机会面圣?
忽然她眸光一亮,“你去找御前总管李珏,他会帮你的。”或许,这是一个离开冷宫最好的契机。
“是。”阿荣点了点头,表情凝重的走了出去。
阮怡蓉气息奄奄的躺在榻上,荣宓轻轻的走了过去,为她掖好被角,这事阮怡蓉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目,朦胧间看见了近在咫尺的荣宓,她伸手扯下床头的帐幔,与荣宓隔绝开来,“妹妹还是离我远些吧!”她的声音出奇的平静,显然已经将荣宓与阿荣的对话听了去。
荣宓掀开帐幔的一角,看着面容苍白的阮怡蓉温声安抚着,“姐姐你别怕,这或许是妹妹误诊了而已,京城怎么可能会有瘟疫呢!一切都是妹妹自个儿的揣测罢了!”
她也希望这只是自己的揣测,是自己看错了,可是她是学医的,断然不可能误诊,她之所以这样说只是为了安抚阮怡蓉惶恐害怕的心情,这毕竟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阮怡蓉急于辩解,“不!前几天我就感觉到不大对劲儿,直到这些天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甚至在我的皮肤上出现了这些症状……妹妹,我真的好怕!”十多年她侥幸活着,现在呢,前途未知……
“阿荣会把冷宫的境遇如实禀告给皇上,太医院能人众多,一定会治好姐姐的病的!”
朱亦渲下了早朝,坐着龙辇顺道去了一趟咸福宫,探望了刚出世不久的七皇子,巧的是李珏也半途上遇到了在冷宫有过几面之缘的阿荣。趁着皇上入了咸福宫,李珏招手唤来躲在隐蔽处的阿荣。
阿荣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李珏听完后若有所思的看着远方,忽然扬唇笑了起来。
“你做的很好,这件事杂家一定会禀报圣上,你先回去当差吧,让娘娘只管等着好消息。”
听到御前总管的夸赞,阿荣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行了礼边匆忙离去。
在咸福宫门口思量了一番,李珏抬步朝里面走去,暖阁里传来孩童咿咿呀呀的哭闹声,沉汐云柔情似水的看着面容俊逸的皇上,天伦之乐,李珏张了张嘴帕打扰皇上雅兴,酝酿好久的话蓦地堵在喉咙里竟有些说不出来。
好在皇上只是稍稍停留了片刻,并没有留下了陪云贵嫔用膳。
在回养心殿的路上,李珏一直心不在焉的一路随行着,就连差点撞了柱子也是皇上善意提醒的。
“朕看你一早上魂不守舍的可是有什么心事?”
朱亦渲停下脚步,回首眉梢含笑的看着面色窘迫的李珏。
李珏眼眶通红,在朱亦渲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神色哀戚,“皇上,冷宫……出事了!”
“你说什么?”朱亦渲闻言脸色徒然一变,提起李珏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目光冰冷,语气森然问道,“把话给朕说清楚!”
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李珏哽咽的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朱亦渲双目一凛,“冷宫怎么可能会有瘟疫?朕不信,朕要亲自去瞧瞧!”正欲转身,袍角被人一把紧紧拽住。
“奴才愿意代皇上走一趟!”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皇上愿意理会冷宫的事情,李珏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可是皇上可是九五至尊,若真的是瘟疫,皇上可能会被感染,这将是国家的不幸,更何况天佑还面临着巨大的危险,不能没有主心骨。
朱亦渲茫然的看着跪了一地的宫人,耳边还回想着那晚荣宓决绝的声音,‘但愿以后不再相见。’是啊,她已经不想也不愿再见到自己了,他何必再为她徒增烦恼?罢了,罢了……
他无力的挥了挥手,颓然转身,背影落寞的离开。
原本寂静孤清的冷宫渐渐变得喧闹起来,人来人往,你出我进,来回穿梭在破败的庭院里。
阮怡蓉的病,的确被太医院里的林太医确诊无误了,她的屋子已经被彻底隔离起来。
但凡是她用过的物品都被反复检查,但凡是病因总有源头,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爆发。
在一套不起眼的茶杯上,有人发现了这茶杯的底部赫然印刻着‘桃溪镇’三字的红印章。
这套茶具显然是来自不久前发生过瘟疫的桃溪镇,身居冷宫的阮怡蓉怎么会有这具染了瘟疫的茶具?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明显是有人想要毒害怡常在。
一直旁观的荣宓将太医的诊断悉数听入了耳里,她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如纸,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捅着自己的心脏,这套茶具原本是沈慈安托侍卫阿荣带进来的,阮怡蓉见了这套茶具十分喜欢。
她看也未看,就将这套茶具赠给了阮怡蓉。沈慈安一向与自己熟稔,断然不会使出卑劣的计谋陷害自己,倒是被有些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了阿荣也说不定。
李珏趁着众人都把视线集中到那套有问题的茶具时,悄无声音走近荣宓,“娘娘请随奴才来。”
许是看出了李珏的谨慎,荣宓来不及多想,紧跟着李珏的脚步出了内堂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娘娘如何看待今天的这件事?”李珏一边注视着庭院里的人,一边开门见山的问着。
荣宓面无表情的拍了拍肩上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我以为她生了孩子会消停,没想到……”
“娘娘也不要气恼,依奴才之见,这倒是个好兆头。”李珏眨了眨眼睛神秘一笑。
听罢,荣宓扯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似笑非笑的看着李珏,“你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吧?”
李珏嬉笑,“不错!奴才还需要娘娘的配合。”
有人屡次处心积虑的想要置自己于死地,誓不罢休,李珏所谓的主意,却不是她的本意。
雨雪纷纷,荣宓的发间洒了不少雪花,雪水飘进她的眸中,化为一股清泪,顺颊而下,她嫣然一笑,“李珏,谢谢你肯为了我这么大费周章,煞费苦心,可是……我并不愿出这冷宫。”
说完,她噙着热泪决绝转身,脸上的笑容凝固成一抹难言的哀伤。
“娘娘!难道您糊涂了么?您真的甘愿一辈子待在暗无天日的冷宫受一辈子罪么!”李珏不死心的在她的身后大喊大叫着,期盼着她能回心转意,然而,并没能如愿。
李珏已经把从荣宓的屋子里收拾好的衣服,无奈的返还送了回去,天赐良机,还是白白错失了。
冷宫忙进忙出,为了怡常在的病情忙得不可开交,在咸福宫安心养身子的沉汐云听说了这个消息,勃然大怒,她明明已经委托心砚装作沈慈安的人,把从桃溪镇沾染了瘟疫的茶具送去了冷宫。
然而,得了瘟疫的人却不是荣宓!沉汐云寒着脸长袖一扫,桌上的糕点盘子应声而落,碎了一地。
心砚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伏地连连叩首,“奴婢办事不力,求娘娘责罚!”一颗心狂跳不止。
发了一通脾气的沉汐云终于消停下来,她冷冷的睨着卑微如草芥的心砚,“自己下去领罚吧!”
“是!”心砚含着泪水哆哆嗦嗦的退了下去。
宫外的沈慈安听说了冷宫爆发瘟疫,惊得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匆匆备了些补品,乘坐轿辇赶去了皇宫,好在冷宫的侍卫没有阻拦,沈慈安顺利的见到了阔别一年不见的荣宓。
故人重逢原本是件喜事,荣宓却忧心忡忡的看着眼泪婆娑的沈慈安,念念叨叨,“这里太危险了,你不该来这里。”所有人都唯恐躲避不及,沈慈安原本身子底就弱,更容易被感染。
沈慈安咬着泛白的唇,执起荣宓那双冻疮丛生的手顿时潸然泪下,“这种日子真是苦了你了。”
“你放心吧,我没事。”荣宓冲着她扬唇笑了笑,日子虽然艰苦,可她不会失去生的希望。
“我听说李珏已经想好了救你出去的法子,可你为何拒绝了他?”沈慈安的眸中似有不赞成之意。
灰暗的天空,风卷残云,荣宓迎风而立,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出不出去,还有什么重要……”
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女人,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被放了出去,即便她想,也要看看某人愿不愿意。
她背对着沈慈安轻声说着,沈慈安却对荣宓腰间的那块翠绿色的玉佩引起了很深的注意。
“这玉……”沈慈安捻起那块翠玉,电光火石般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荣宓回首,却见沈慈安对着自己腰间的这块翠玉,发起了呆,她狐疑的问道,“你见过这玉?”
“我的确似曾相识。”沈慈安笃定的说道,她打量着这块玉佩开始品头论足起来,俨然一副鉴玉的严肃面孔,“这玉不但翠绿透亮,而且成色也极好,可是,怎么只有一半?”
荣宓接下腰间的这半块翠玉塞到了沈慈安的手里,“希望下次见面,你可以告诉我这玉是主人是谁。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快离开这里吧!”见面的时间短暂至极,她虽不舍却也是为了沈慈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