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架起了众多火盆,熊熊烈火的燃烧着,暖意深深,宛如身在三月暖春,岚妃清咳一声,坐在榻边的朱亦渲扭头看向咳嗽的她。
“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样?”低沉的嗓音略带一丝关怀,剑眉微微拢起,忽见岚妃只着一袭单薄的外衣,旋即什么都明白了,沉声怒斥,“内务府这帮奴才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岚妃掩帕清咳,怜心轻轻抚着她的后背,眸中溢满担忧之色,见岚妃摇头不语,怜心急得跺脚,扑通跪下,当面诉苦。
“启禀皇上,内务府曾多次私自扣下娘娘的份例,若不是……若不是荣贵人在,奴婢只怕娘娘都快熬不下去了……”
怜心委屈的低下头去,拿着袖口偷偷的抹着眼泪,心中为主子感到不值,即便被娘娘训斥,她也要万死不辞的把事实说出来。
一味的隐瞒,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有时候的隐忍和退让,并不能隐在暗中的人就此罢手。
岚妃不悦的睨了她一眼,“多嘴!”旋即眸带歉意的看向皇上,缓缓开口,“内务府事务繁忙,偶尔遗漏也是情有可原的。”
怜心还想再嘟囔着再说什么,却被岚妃眼里露出的冷逼了回去,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吸了吸鼻子,模样委屈极了。
岚妃性子柔和,从不与人争锋,计较得失,即便受了不公平的待遇,她也会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环视着这座陈旧,阴冷潮湿的宫殿,心中默然一叹,良久,朱亦渲才缓缓开口,“朕,这些年亏待了你,从不知你过的这般辛苦……”
心中猛然一震,岚妃下意识的抓着桌沿,有些微微失神,曾几何时,她多么想听到他对她的亏欠,如今却只感到有些可笑。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这份歉意,终是来的太迟了,她已不似当初纯真无邪的岚妃。
泪,夺眶而出。岚妃别过头去,抬手拂去脸上的泪水,强忍着心中翻涌的酸楚,盈盈起身掀裙跪下,“臣妾,只祈求皇上一件事。”
朱亦渲朝她走了过去,深邃的眸中浮起一抹疼惜,嘶哑着嗓音将她从地上扶起,“你这是作什么……”气质清华,隐隐又散发出一丝凛然尊贵的王者风范。
岚妃执拗地跪倒在地,仰头眸中带泪,苦苦哀求,“皇上,臣妾恳求您,请您准许臣妾出宫带发修行!”
微眯了眯双眼,目光锐利的看向岚妃,攥起她尖尖的下颌,森然冷笑,“你既已入宫,身为朕的后妃又谈何妄想?”
他的嗓音略微的沙哑,耳边是他低低的冷笑,迎上他妖媚的眼瞳,深不见底,从瞳孔中璇出一层层流光溢彩,她的心徒然一疼。
“臣妾已决意离开,求皇上……下旨!臣妾愿一生常伴青灯,吃斋念佛为皇上诵经祈福……只求皇上应允!”
撕心裂肺的哭诉,岚妃因情绪激动而涨红了脸,她的眼里不再冰冷,涌上一层深深的痛。
时间犹如静止了般,静的仿佛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岚妃抽泣,朱亦渲震怒,原本来存着的一丝歉疚如今消失殆尽。
从未有人敢忤逆他的圣意,岚妃……好歹也曾是他真心喜欢过的女人,竟然妄想出宫修行,当真是把他视若无睹,目中无人!
试问,身为天之骄子,他岂会不怒?自开国以来,没有哪一位后妃提此要求,朱亦渲冷笑的看向匍匐在地的岚妃,顿觉颜面尽失。
人生若是可是重来,岚妃也绝不会踏进这深宫,更不愿与众女子分享一个丈夫,每日处在阴谋算计中,惶惶不可终日。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她从未处心积虑害过别人,可总有人害她至深,当年若是皇上信她,怜她,护她,这样的决定她是万万不敢提的,这样的心思也绝不会有。
看破红尘,离宫修行也未偿不是一件乐善好施的事情,居于这污。秽藏垢之地,于她而言,是一种精神和心理的折磨,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蚀骨的深深惧意,午夜梦回,总是孤单飘零,宛若水上的落叶,终会随着流水飘去。
身居妃位又如何,拥有地位又如何……既然无心,何须再停留……强迫留下,只会让她永无宁日,一副空躯壳,心已然千疮百孔。
“朕知你委屈多年,是朕亏欠你良多,可你……非要闹到离宫的地步么?”朱亦渲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眼神冰冷的令人心口一紧。
隐隐的薄怒,在心底叫。嚣,咆哮,沸腾,可他一直在强忍着压制着心中无穷的怒火,也许,他今日就不该踏入怡春宫,一步错,步步错。
闹到不可开交,场面失控,早就惊醒了榻上刚刚苏醒不久的荣宓,隔着屏风,她隐约只看见了男子高大挺拔的身影,还有岚妃跪地的背影。
岚妃的一字一句,皆是在挑战着皇上的耐性,她是真的懂岚妃心底的苦,苦苦的哀求,却换来漠然的拒绝,她紧紧抓住锦被,手指泛白。
这场争锋,还未真正开始,便已经走向落幕,他们是戏中的人物,而她却只能眼睁睁的做一名看客,这小小的心愿,实现却难如登天。
荣宓吐出一口长气,漠然看向绣满福字的帐顶,她忽然想起了在雪地的那一幕幕,翩若惊鸿的容颜离她近在咫尺,如今却只隔着一道屏风。
朱亦渲还是龙颜大怒的拂袖离去,甚至没来得及瞧她一眼,便头也不回的离去,只是临走前特意嘱咐留守的太医,留心照顾不得有误,威严的嗓音还久久回荡在她的耳畔,她甚至可以猜想的到,殿内的岚妃是何等的绝望,多么的无助。
在确定脚步声渐行渐远离去之后,荣宓心中那道紧绷的弦才微微放松下来,
她强撑着身子,翻身下地,掀起帘子赤脚走了过去,岚妃面无表情的跪坐在地上,发鬓凌乱两行清泪顺颊而落,怜心在一旁跟着黯然垂泪。
心中泛酸,荣宓从背后将岚妃拥住,苍白的脸上虽挂着淡淡的笑,眼底流露出的悲伤,那么真实不掺假一丝虚伪,让人不可轻易忽视。
“岚妃姐姐,我相信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令皇上同意,她在心中这样想着,柔柔的语气预示着她的坚定。
还是听到她和皇上的对话了么……即便是想装作不知,也不可能看呢。
荣宓抱着她,给予了她温暖和感动,岚妃眉心微动,很快抿嘴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故作轻松,“放心吧,我没事,去躺着休息吧!”
忽而瞥见她赤着的双足,有些微怔,目光疼惜的看着把下巴搁在她肩上的荣宓,语气稍重,“在雪地跪了那么久,怎的还这般不爱惜自己?”说完,便作势要起,不由分说的拉着荣宓的手往榻上推去,又替她掖好被角,温声道,“就在这里安心睡吧,我会让怜心去通知你宫里的人。”
对岚妃她是百般信任,荣宓含笑点头,自从雪地回来,她的头依然是昏昏沉沉的,整个人都恹恹的,浑身乏力,眼皮阖上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坐了一会儿,怜心从外面毕恭毕敬的走了过来,轻声细语,“娘娘,刚刚云常在登门求见,被奴婢挡回去了,只说荣贵人已入睡,请她明日再来。”见岚妃沉思,目光怔忪的看向跳动的烛火,怜心抿唇继续说道,“时辰不早了,奴婢侍候娘娘就寝吧!”
“怜心……”她叫住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怜心,有些迟疑的问道,“若是本宫终有一日离开这里,你可愿随我一起?”
“娘娘……”怜心转身,只见她目光清澈溢满坚定,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旋即跪地叩首,“奴婢愿与娘娘共进退,更愿一辈子侍奉娘娘。”信誓旦旦,从容不迫,不愧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岚妃走上前去将她扶起,“你的忠心,本宫明白,只是难为你了……”
主仆二人,紧紧握手一时无语凝咽。
亮若白昼的长春宫。
刚刚沐浴过后,皇后便换上了一袭妆花缎素锦长裙,卸下满头珠翠,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脑后,闲暇之余,也只爱看看书卷。
后宫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眼皮,只须半柱香的时间,长乐宫荣贵人一整日的行踪便了如指掌,去了何处,见了何人,做了何时,尽在掌握中,她倒要看看苏绿萼此番如何收场……原本派人蹲守在怡春宫外,却见皇上待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怒气冲冲的离去。
据眼线禀报,皇上并没有去苏绿萼宫中,也没有传召她,似乎还不知道今天所发生的惊心动魄,唉,真是可怜了那荣贵人。
窗下的鹦鹉学舌,逗得皇后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良久才重新看向铜镜中的自己,美丽的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令人心中一凛。
这时月心抱着贪玩睡着的二皇子景涟走了过来,打断了皇后的思绪,笑吟吟道,“启禀娘娘,伺候大皇子的乳母们说,大皇子近来不思学业,懒惰成性,一切都如娘娘所言,只要不被贵妃发现,即便大皇子再怎么聪明好学,也会变成不思进取之人,皇上想必也会厌弃他,远离之。”
皇后勾了勾唇角,抚了抚耳垂上的东珠,轻笑,“日后,大皇子想做什么就由着他去做,想吃什么就由着他吃,务必好好伺候着。”
妩媚一笑,梨涡轻陷,轻抚耳珠,淡笑不语。
月心把大皇子轻轻放到榻上,这才重新走向皇后身边,躬身一福,脸上乐开了花,“奴婢遵旨,请娘娘放心。”皇后娘娘的意思她再明白不过,只要在物质上竭力满足他,宠着他,才会把心思转移到稀奇的事情上好,逐渐荒废学业,届时皇上必定会对大皇子失望殆尽。
皇后瞄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月心,似笑非笑的看着镜中的她,冷不丁的说道,“听闻御前高总管极为中意你呢。”
后者脸色微僵,呼吸有些急促。月心惶恐的看向皇后那双精光四射的凤眼,连连摆手求饶,“娘娘开恩!奴婢……奴婢……”嫁给高缙那种阉。人,她这辈子就毁了!宫里位高权重的总管太监,哪个没有对。食,高缙的年龄足以当她的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