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辞被手心里传来的刺痛拉回神来。
梁念蓉的五官和她记忆里的母亲虽然有相似之处,但细看还有很多差别,最重要的是她不会有这么温情的眼神,她脸上最多的是对生活的倦怠和怨恨,看着她的时候眼神仿佛都是空洞的。可是某一细微神情,她真的和自己的母亲有相似之处。
孟良鸠将她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眼底的光彩瞬息万变。
大门再次打开,老爷子穿着一身中山装走进来,拄着雕刻龙头纹的拐杖,神气看上去精神抖擞,还很精干。
他身旁跟着相貌瘦削的中年男人,看上去精神不是特别好。身后尾随着混血模样的年轻人,竟然是封如深。
“封如深?”
“怎么,你很关心?”
孟良鸠拿起一杯酒,轻抿一口,狭长的眼眸透着刻薄的神色。沈曼辞有些疑惑地看向他,瞄到他略带嘲讽的神情自觉闭口。
“封秦天他爸曾经救过我爷爷一命,和我们家是世交,封如深是他儿子。”
孟良鸠简单明了地解释了沈曼辞的疑问。
孟家老爷子曾经是叱咤商界的风云人物,他跺跺脚,就能引起一场家喻户晓的商业变革,可是自从生了一场大病后,他就开始隐退,逐渐将权利下放给年轻人了。
这些年他都在家里休养,只有偶尔会出席一些会议或者活动。
老爷子走上台,清清嗓子,依旧有当年执掌孟氏的风范。
“感谢在座的各位来参加我们孟氏集团成立一百年的庆祝宴会,老朽很庆幸还能在有生之年见证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回首孟氏风风雨雨这么多年,经历的大起大落也不少,你们之中不少人还是和我枪林弹雨里闯出来的革命战友啊。”
话音一落,现场响起一片爽朗的笑声。
“大家也都知道,现在孟氏我已经交给我孟家长子来打理,他还年轻,老朽在这里向各位讨个人情,今后孟氏有什么困难或者发展需要,还请大家多多提携,多多帮助他,老朽先在这谢过了。”
现场再次响起潮水般的掌声,老爷子被人颤巍巍地搀扶下来,悠扬的音乐继续响彻大堂,大家又开始各自交际和高谈阔论。
傅何时好不容易得空,拿过桌上的香槟当水一样喝下去解渴。
柯惠如鱼得水地和不同的人应酬着,多亏这次拍了这个片子,她在亚洲的演艺之路可谓是星光熠熠。
她看到傅何时独自在一边喝酒,推脱开源源不断过来找她的人,扭着细腰向他走去。
“傅总监,谢谢贵公司给我这个机会,才得以让柯惠得到这么多人脉,我敬你一杯。”
说着,柯惠端起酒杯来了个一口闷,颈项扬起流畅的弧度,媚眼如丝地看着傅何时,举了举手里的空杯。她这个脾气倒是有几分钟秋心的感觉。
“谢我?给我戴高帽子我可是要翘尾巴的。”
柯惠爽朗地笑起来,余光看到老爷子从不远处走来。
“那你先忙,我去转转有什么熟人。”
傅何时也注意到了老爷子向这边走来,瞬时敛了笑容,放下酒杯,理理衣服。
老爷子拄着拐杖中气十足地走过来,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人都被他遣走了。
“爷爷。”
傅何时谦卑地微微鞠躬,脸上一副严肃的表情。
“他们告诉我你在孟氏做的不错,看来这么多年在外面没白待啊。”
“何时上学的时候学的专业就是工商管理,不过还得多谢哥对我的栽培。”
老爷子冷哼一声,自从孟良鸠接管孟氏以来,他这些年的行事越来越乖张,甚至不把他这个大长辈放在眼里。
“你以为靠着他就能耀武扬威了?我还没死呢!”
傅何时被他的急转直下的语气威慑到,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早就了解老爷子的脾气不好,现在真的遇上了还真有点招架不住。
见他紧张的样子,老爷子面色松动。
“你母亲已经来见过我,这么多年你们在外面颠沛流离最苦的是你,当年的事过去就过去吧,现在你跟着良鸠就尽心尽力做事,别像你妈那样做吃里扒外的事,我的话你懂吗?”
当年傅何时母亲爱上了他的父亲,却被他骗去了孟氏的一份机密文件,也正是这件事老爷子生了那场大病,一气之下将他和母亲赶出了孟家。
他知道老爷子虽然没有反对他们重回孟家,但心里还是没有完对当年的那件事释怀。
毕竟他曾经是名震一时的商界巨头,他的自尊心绝不容许在他的人生经历中出现这样的污点,用他的话来说,这就是家门不幸。
“我明白,作为孟家的一份子,那种愚蠢的行为永远不会在我身上发生。”
这句话不仅仅是承诺,更是对老爷子的试探。
如果他没有反驳,那么傅何时的目的就达到了,当初答应孟良鸠回来就是为了他母亲能过上当年的日子,孟良鸠的首肯是个开口,而老爷子才是家里真正能保证这一点的人。
老爷子自然也意识这一层面,咳嗽几声,苍老的声音缓缓吐出几个字。
“回来住吧,孟家的人住在外面像什么话。”
“知道了。”
老爷子点点头,慢悠悠地走回去。
傅何时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犹如寒潭的眸子终于有了明亮的神采。
唐昕要去上厕所,沈曼辞提出要陪她去,于是只留下孟良鸠和孟予箫两个人面面相觑。
“曼辞她跟我说她一直喜欢的那个人是你。”
“那你为什么还千方百计帮她接近我?看不出来你有这么大度,你不是喜欢她吗?”
孟良鸠不以为然地问道,那事不关己的样子触动到孟予箫,他心里燃起些许的怒气。
“是,我喜欢她,喜欢了好几年。从小你就比我优秀,什么事都比我先一步,你有骄傲的资本。我以为沈曼辞终于是属于我的了,结果到头来还是你赢了。”
他突然顿了顿,继而掷地有声。
“孟良鸠,你真是我的噩梦。”
没想到孟良鸠不怒反笑,水光潋滟的唇角弯起好看的角度,海水般通透的眼眸如同一池湖水,尖削的下巴一贯上扬,透着不可一世的倨傲。
他就是这样一个容易让人以貌而论的人,殊不知当年就算是他母亲去世,他也照旧是处变不惊的模样。
“终于把你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忍了这么多年不痛快吧?既然你这么有自知之明也劝劝你爸,到老了还不肯消停能得到什么,我给你们的那间公司够养他下半辈子了。”
“我爸至少有间公司,我大伯怕是什么都捞不到了,他年轻时候干的那点事家里人都清楚,想必你也事不会让他好过的吧?”
孟予箫的性情向来像是温柔的白云,险少会有如此狠戾的嘴脸,可他受够了长久以来孟良鸠的压迫,急切地想要反击,想要让他痛。
果然,孟良鸠半瞌起眸子睨着他,精光乍现。
“我家的事不劳你费心。再说我爸再不济,好歹他给了孟家长子的身份,单靠这个,我就是能压你一头,而你们父子呢,这辈子都只能干做梦。”
他说着,嘴边的弧度越来越肆意,犹如一张网兜头套住孟予箫,将他牢牢压制。他忽然感到恐惧,孟良鸠就像罂粟,是致命的毒,可他亲手将沈曼辞推向他,于是她在劫难逃。
或许那晚他心软的那一刻一切就都结束了。
“沈曼辞我没兴趣和你争,她自己贴上来是她自己的事,其他的我不管。”
“好啊,既然你们推来推去的我就不客气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封如深噙着笑背光而立,深邃阴郁的五官沉浸在阴影里,那双夺人眼球的碧蓝色瞳孔暗自发光,像一头运筹帷幄,等待时机出手的雪狼。
“封如深,你什么时候也喜欢凑热闹了?”
“你管我?”
他笑得近乎天真,封如深是个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孟良鸠懒得和他瞎扯,迈步离开。
封如深轻蔑地瞥了孟予箫一眼,忽然收敛笑容。
“别后悔。”
沈曼辞在厕所门外等唐昕,没过一会她洗洗手走出来,她的脑子里一直在想梁念蓉的事,没有注意到唐昕欲言又止的模样。
“曼辞,你和孟予箫是男女朋友吗?”
“啊?”
沈曼辞被她的问题惊得回过神来,见她一脸懵懂的表情,唐昕皱着眉头又重复了一遍。
“你和孟予箫是男女朋友吗?”
“当然不是,你想哪里去了。”
沈曼辞无力地笑了笑,恐怕现在连朋友都快不是了。
“我总觉得你们之间有什么事情,好像还很复杂的样子。”
唐昕想起之前他们三人之间暗流涌动的诡异情景,饶是她这个不知情的人再傻,也能嗅出些什么不寻常的气味来。
“孟予箫是我在英国读书时的学长,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想起那段青涩的时光,沈曼辞忍不住微笑,如果她没有选择回国,是不是就不会遇上这么多麻烦,她还是那个无根的沈曼辞,偶尔出去表演舞蹈,身边有林舒卿和其他爱的人陪伴。
唐昕虽然不知道沈曼辞究竟还有多少事是她不了解或者不能告诉她的,但是听到她否认和孟予箫的关系,她确实松了口气。
“唐昕,你不会喜欢孟予箫吧?”
沈曼辞大声问道,唐昕使劲拍了拍她的肩膀,紧张的环顾四周,不知道她刚才喊的这么大声有没有被别人听去。
“我也不知道,也许有一点吧。”
自从上次在酒吧相遇后,孟予箫俊逸风雅的面容就经常在她脑海里浮现,尤其是他抬手为她拭泪时那一瞬间的触感,尤为清晰。
沈曼辞忽然觉得有些释然,唐昕是个好女孩,假如她真的能和孟予箫走到一起那么她心里也会少些愧疚。
“他是个好男人,我敢拿我的命打包票,喜欢就去追吧,不要怕。”
沈曼辞的鼓励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唐昕还是有些胆怯,毕竟他是孟家的少爷,而她只是个还在上大学的女孩,刚才也看到了他的父母,从内到外传递出的那种贵气就表明了其中地位的悬殊,这是难以逾越的障碍。
“找了半天,原来你在这啊。”
沈曼辞刚想开口就被封如深突然打断了,他交叠着双收搁在胸前,随意散漫地靠在厕所的门边看着她。
原来她化妆和不化妆竟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采,尤其是这一身刺绣薄纱裙,衬得她宛如森林深处的爱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