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是不会停下的人,因为,我没有根。”
沈曼辞低喃着。
盆栽米兰在傍晚的光线中与世无争地生长着,等花开,良人不再来。等花开,青霜愈渐晚。
离开甜品店,天色暗下来,路灯还未开启,来往的车辆打着远光灯。
“嘀嘀嘀”
身后的车子向她按着喇叭,沈曼辞向后看去,是封如深的兰博基尼。
“没看出来你这个小窝还挺温馨。”
封如深踱着步子在客厅里走来走去,高大的身子伫立着,显得空间顿时有些拥挤。
很多天不见,沈曼辞发觉他似乎更瘦了,鲜明的轮廓愈加立体,碧蓝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肤色苍白。
沈曼辞的厨房里忙着,探出半个身子出来询问他的口味清淡。和他相处好像是没有负担的,平常而柔和,像一股山间的细流。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身上暗涌的嗜血性情让她惧怕,现在想起来,也许是他的长相增添了阴狠的错觉。
封如深看到她放在阳台上的那盆瑞香。
先前在路上遇见她,她穿着白棉裙,左手拎着还挂着水珠的蔬菜,右手捧着小小的瑞香,站在街头转身的刹那让他心悸。
很多时候,喜欢上一个人就只用一秒钟。
沈曼辞将菜端上桌,不经意瞄到封如深微微低着头,细长的手指轻轻点在瑞香淡粉色的花蕾上的模样,从窗台袭进来寂静的月光,温柔地洒在他身上,美好如梦。
“你别动它,小心花骨朵被你打下来了,洗洗手可以开饭了。”
封如深听话地走进洗手间洗手,然后坐在餐桌旁看沈曼辞一进一出。
应他的要求,她尽量把菜做的清淡些,她自己也是口味淡的人,以前和唐昕去吃川菜的经历她这辈子都不会忘。
“你这个芦笋炒肉太淡了,芦笋也没撕干净。”
“我又不是餐厅里的大厨,你将就吃吧。”
“鸡蛋羹怎么这么稀?鸡蛋水吧?”
“火候没掌握好,味道还是可以的。”
“还有……”
沈曼辞把筷子一放瞪着他。
“封如深,你话再多一点就别吃了。”
看着她的表情,封如深扒拉着碗里的饭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淡金色的睫毛在灯光的透射下像发光的羽毛。
“听取群众的意见有益于你厨艺的进步,别一副你爱吃不吃的样子,我吃你一顿饭是你的荣幸。”
沈曼辞懒得和他抬杠,拿起筷子埋头吃饭,似乎要和他作对,筷子净往他挑剔的菜盘里伸。
吃完饭,沈曼辞在厨房里洗碗筷,天气转凉,皮肤一开始碰水常常会引起一阵微小短暂的战栗。
客厅的灯被关掉,封如深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黑暗中只有电视机发出的亮光时暗时明。
沈曼辞擦擦手,从冰箱里拿出一些昨天买的葡萄洗净,整串放在盘子上端到客厅里给他,坐在他身边。
封如深看的很专注,手里握着遥控器目不转睛,英俊的脸上跳跃着亮光。
沈曼辞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八点四十五分。
“快九点了,你不回家了吗?”
“你很想赶我走吗?”
封如深按下遥控器换台,闲适的好像当做是在自己家里。
“不是赶你走,是你该走了,我明天还得上班,没你这么清闲。”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洗澡,洗衣服,看从公司里带回来的文件和她买来的关于业务的工具书,而这些事她需要在一个人的环境里才感觉踏实。
“沈曼辞,你知道不知道别人的好?”
封如深语气一凉,侧过脸看着她。沈曼辞不知道他的情绪突然转化的原因,但他反客为主的态度让她不舒服。
“封如深,就事论事好吗?现在谈论的是你该不该回家的问题。”
封如深突然捏住她的下颚,目光阴鸷,她又感受到他身上冷冻起来的狠戾开始流窜。
“是不是只有孟良鸠的情绪才是你在乎的,为了他你就算去陪酒,吐了天昏地暗也甘愿?”
他的话就像毒针扎在她的心上,直白而尖锐,他从不考虑这会给别人造成多大的创伤。
沈曼辞觉得她的人格受到他的轻蔑,于是竖起全身的刺来防卫。
“我们认识多久?我不知道你是以什么立场干涉我的事情。”
封如深松开手,笑得不以为然。他那种落拓的气质在此刻显得吊儿郎当,他的掌控欲是由内而外的。
“我喜欢你,这个理由够不够?”
沈曼辞分辨不清楚他说的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她觉得他完全有明明说爱你,可心里却起杀意的那种掩饰能力。
她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这样肯定。
“可是我没办法喜欢你,我喜欢孟良鸠,七年前我就喜欢他。”
他的笑容渐渐淡去,阴郁的脸上有脆薄的失落。
后来沈曼辞知道,只有在你爱的人面前,你才会毫无顾忌放下平日里的伪装,就算他们伤害你,也是自找的,没有可以诉苦的地方。
“只要他不喜欢你,我就一直有机会。”
在这一刻,她想起曾经和孟予箫的对话,他说,你喜欢别人是你的事,我喜欢你就只是我的事。
那样的温和儒雅的男人,如今也已经被她推离到不可触及的地方。她的生活永远都没有完好无缺的部分,从她开心地奔跑在新港街的小巷时,生命里那些残缺就开始蔓延。
“我不相信突如其来的爱情,那样的感情太脆弱了,就像一杯热水,还没喝几口就凉了,暖也就一下。”
封如深对沈曼辞透彻理性的爱情理论感到措手不及,他沉默下来。寂静的房间里只有电视机发出的声音。
“我喜欢你不是一时兴起,以后你会知道。我先走了。”
他将手里的遥控器甩在沙发上,从电视机前走过去,有一瞬间的黑暗,沈曼辞觉得很累。
听到他关门的声音,沈曼辞去开灯,客厅里又恢复了明亮,却也万分空洞寂静。
唐昕没想到自己会又一次在这个酒吧,在同一个位置遇见孟予箫。
他像事先和她约好一般和她打招呼。
“一杯Whisky。”
自从上次的宴会以后,唐昕似乎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也许那次在沈曼辞家遇见他的时候那颗种子就在心里潜藏,而那晚他温柔地拭泪,恰好成了滋润的雨水。
“我觉得你心情好像一直不好,你有什么心事吗?”
“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了?还知道关心我来了。”
酒保将就推到他面前,他端起来,顺带看了她一眼,少许喝一口。
“啊,那个啊。我遇到不开心的事哭一哭就没事了,自愈能力特别强。”
唐昕趴在吧台上看着他的侧脸,浓密的眉宇,挺而直的鼻梁,眼睛温柔。
“你这样的才比较快活。如果一直喜欢着一个人,却怎么都放不下,那样会很痛苦。”
“那么说你就有一个让你怎么也放不下的人吧。”
唐昕眼中的希翼悄然黯淡下去,能这样雅致的男人心心念念的女人究竟是怎样的。
孟予箫拭了拭唇,两侧的鼻翼上升,露出一个很淡很微妙的笑容。
“你知道这么多做什么?”
说着,他抬手在她的头顶上方揉了揉,宠溺的感觉让唐昕红了脸,胸中心花怒放。两人各怀心事,漫漫长夜,谁又在思念着谁。
沈曼辞今天休假,她特地去学校找唐昕。
唐昕上完课看到站在教室外面的沈曼辞显然吓了一跳,顿时又惊又喜。两个人当即决定先去学校里吃午饭,然后出去逛街。
没想到吃饭的时候遇见了杨卉瑜和她男朋友,看到她们,她热情地过来打招呼。
唐昕还在为上次酒吧联谊的事情耿耿于怀,对她视若无睹,杨卉瑜也不觉得尴尬,自作主张和她们拼桌。
“曼辞,你吃完了吗?吃完我们走吧。”
沈曼辞的的筷子刚伸到盘子里,听她这么一说,又悻悻地收回来。
唐昕拉着她坐上去市区的公交车,一路都没有好脸色。
沈曼辞了解她,她向来是喜形于色,有什么开心不痛快的事都摆在脸上,但是过一会就变成过眼云烟。她用肩膀撞撞唐昕,将脸凑到她面前,唐昕忍不住笑起来。
她们来到市中心的百货广场,那里有不少沈曼辞喜欢的品牌。
走进一家装饰复古的店面,里面卖森系棉麻制的衣裙,上面绣着色彩浓重的繁复花纹,沈曼辞毫不犹豫地买下了其中一条裙子。
沈曼辞拎着购物袋和唐昕走出来,迎面遇上前来逛街的梁念蓉一行,她看了她们两一眼便略过去,几个贵妇人均是矜持高雅的模样。
“刚才走过去的是孟予箫的妈妈吧?”
唐昕回头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沈曼辞点点头,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照片,一颗心似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觉得如果这次错过就再难碰面了,她有那么多的疑问和困惑亟待解决,而她恰恰是关键性的所在,所以……
“唐昕,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对不起不能和你继续逛街,你先回学校。”
她说着就往梁念蓉离开的方向跑去,唐昕怔怔地站在原地,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们没有走的太远,沈曼辞几步跑到梁念蓉面前拦住她。
“对不起,打扰了,我有些话想对您说,能耽误您一段时间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倒是梁念蓉笑得大方,让同行的人先去逛,自己和沈曼辞来到了楼上的饮食层的一家咖啡厅。
梁念蓉点了一杯卡布奇诺,捏着杯柄尝了一口,姿态优雅,沈曼辞看到她手指上的钻石戒指,璀璨闪亮。
她不像其他中年女人那样浓妆艳抹,脸上画很淡的妆,眼睛依旧明亮洁净,婉约的气质自然流露。
“我记得上次你和良鸠在一起,我们见过一面,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曼辞心中百味杂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可能我说的话有些冒昧,但是绝对都是事实。”
沈曼辞顿了顿,继续开口。
“您长的和我母亲很像,第一次看到您的照片我就把你看成了她,我想知道,您对我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梁念蓉既惊讶又觉得有些荒唐,笑得眼角的鱼尾纹都隐约显露出来。
“你的意思是说你很有可能是我女儿?”
沈曼辞试想过她听到这件事后的表现,会坚决否认或者根本当她是在撒谎,可她现在当做玩笑似得态度连她都觉得自己说的话很荒诞。
“七年前,把我丢在英国的人,是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