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瑟无意间向桑瞥了一眼,却发现桑正在悄悄的对着蜜儿用唇语讲话。
由于准星将来到恒琅世界之前,一定会被设下译言符阵,因为这种符阵同时也是准星将们穿过斥离之门的通行证,也因此,他们才得以和这里的人进行没有障碍言语交流。但是,如果他们不发声,符阵就不会转译。所以桑的唇语,也就只有准星将间才能相互使用。更确切的说,只有掌握了同种语言的准星将间才能读懂。
珍瑟对桑徒增了几分厌恶,她觉得,这个人明显是在试探着向蜜儿调情,难怪剑少会如此讨厌这个人。
想到剑少,珍瑟又朝剑少望了一眼,他此刻正贼兮兮的四下观望,不时便会瞄向自己身后的水主大人。这小子,在打什么鬼主意?当剑少发现桑在同蜜儿用唇语讲话后,又会作何感想?
呵!现在想来,剑少也不是全无优点,不管他多恨一个人,也不会在旁人面前将其恶意诋毁。剑少曾说过:我讨厌一个人是我自己的事,没必要再去拉个外援!
加以时日,珍瑟有自信能把剑少打造成一个完美男子。
正当珍瑟还沉溺在自己的正太养成计划之中时,长桌对面的桑,俯身从桌子下面捡起了掉在地上的一只餐刀。
桑站起身,落落大方的对所有人浅鞠一礼,微笑说:“感谢美丽的白虎大人,您妙语连珠般的介绍,让人对诸位大祭司更是钦佩万分!但请恕我冒昧,无论如何我们也是晚辈,怎么能落在长辈之后介绍自己呢?”桑信步走出了座位。
朱雀暗自舒了口气,桑这家伙!给力啊!
珍瑟眉宇微蹙,她又向身旁剑少张望了一下,不料剑少正和蜜儿凑在一起。蜜儿用指尖蘸着苦茶,在桌角写字,剑少正看得聚精会神。珍瑟将拳头紧了紧,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有心情研究书法。耳听得剑少还在极小声的嘀咕,“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
对面的桑继续踱着步,“小可狂妄,在现有的几名准星将中虚长几岁,便由我来向在座的长辈们禀报个大概。在下是大凡世界来的鲍桑,被朱雀大祭司所寻。那一位是范剑,生性率真为人耿直,年虽尚幼,却令我好生向往!为白虎大祭司所寻。那位冷艳的姑娘,今晚我虽是初见,却也识得她,蜜儿小姐是无需封印的先天雷属性体质,其威力,不可限量!为大祭司撷电所寻。”
桑的步子走得过于缓慢,说完了这些话时,才刚刚走到了御火大人的身后。桑将握着餐刀的手挡在唇上,轻咳了一下。
剑少犹如得到信号一般,抓起自己的烘饼扔向水主,“老白快躲开!”他同时喊道。但他的准头还是太差了,又是一次脱靶,烘饼擦过水主的鼻尖儿,直直的摔向了阍沙,砸了他一脸。
阍沙闷雷般的吭了一声,在座的众人无不惊诧莫名,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阍沙那里。
珍瑟回过神,正准备撸起袖子去把剑少揍一顿,却发现对面的桑,不知何时竟将餐刀抵在了御火的咽喉上。
“双手举起来,十指分开!”桑用拇指挑了下御火的耳垂,命令道。
御火的身姿未有大动,但呼吸急促起来。她定下心神,慢慢张开十指,将肌肤紧致的两手举起。
“你并不是御火大祭司,你是谁?”桑问道。
其余的大祭司也非等闲,惊变之下,立刻窥出端倪,仲风拔出腰间佩剑,青龙露出臂上的袖弩,水主从身后摸出了自己的蟒鞭,朱雀抢步到桑的身侧,珍瑟也立即起身,将剑少和蜜儿庇在身后。
刚刚桑对蜜儿用唇语所说的是:这些人中至少有一个是被人乔装假扮的,帮我分散一下大家的注意力好吗?但蜜儿怕这是桑玩笑自己的把戏,所以偷偷将大概意思写给了剑少看。不过剑少之前看到了水主身后露出的一节酷似蛇尾的鞭梢,以为水主是一条修炼成精的千年蛇妖,误打误撞的以为蜜儿也发现了,这才冒冒失失的扔了个大饼。
珍瑟成天都把妖物、妖邪挂在嘴上,可到现在为止,剑少除了那些看大门儿的蛟首人,和市集上走街串巷给人扛行李的大块头怪人之外,连个正经妖精的脚毛都没见过。所以,对于水主的误会也在情理之中。
众人开始逼问假冒的御火到底是什么身份,这时候主祭大厅的正门洞开。
一个用绷带缠住了双眼的健硕老者,拍着手走了进来。老者衣衫素洁,赤着双脚,头上的须发已尽全白。
在他身后随行着一个痞里痞气的中年男子,男子的短发牙黄,须腮浓重,左耳上打满了黑紫色的耳钉,嘴角上有道食指尖长短的疤痕凸起,他身上的皮衣皮裤色彩斑斓,满是碎小的金属挂链,一双大头靴鞋灰泥密布。一看就知道,又是个从大凡来的星将。他两手插在皮裤的口袋里,每走一步,身上的挂链都“锵锵”作响。跟在这个挂链男身边的,是一只成犬大小的银色狐狸,鼻眼黑亮,遍身银白,可爱至极。
“精彩!精彩!桑,把刀放下吧,她是自家人。”老者笑口颜开。
桑闻言,笑叹着放开手中被制伏的人。老者走到众人近前,他虽遮起了双眼,却仍似看得见一切。
“孩子们,我是裹角部的第二教会主祭,川胁?罅睇”老者对几个生面孔说道。
剑少眨巴着眼睛看着那个第二主祭,他想,教会的主祭不是“托协”就是“川胁”,怎么都和鞋较上劲了呢?哦!人家也挺说理的,教会不是叫做“裹角部”的么!没准儿那个一只都不曾露面的听母大人,名字就叫“足疗保健”呢。
这时,那个假扮的御火慢慢站起身,用清脆悦耳的女音说道:“诸位大人,在下冒犯了。”
说着,她松散开衣领,将头上的皮相面罩和假发尽数剥落,露出自己本来的面目,竟是个时值妙龄的侍姬女卫。
银狐开口说:“各位同僚,老身才是御火。今晚刚刚才回来,还来不及解开身上的封印。”
挂链男甚是不屑的在众人中扫视了一周,撇着大嘴说:“搞了半天,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准星将啊。我的身份和他们一样?你没搞错吧!”他俯视着自己脚边的银狐,然后从怀里抽出一支雪茄,咬破了封头,用一根长长的火柴点燃。
川胁主祭笑吟吟的面对着挂链男,既不开口阻止,也不做何解释。
银狐仰起头,“大韵,把烟熄掉!”她的话语,带着叫人无从反驳的气势。但挂链男对银狐的话置若罔闻,惬意的将缕缕烟云喷出口中。
满堂的人都面面相觑。
剑少望着这个蓬头垢面的挂链男,心中仰慕不已。这大叔也太有型了,从他的穿着打扮到他的傲慢言语,处处彰显了他的张扬与不驯。剑少从小的志向就是,长大后做个放浪形骸的浪子,狂妄不羁的四处流浪,去到那远方的远方。到时候,就算老姐哭着要跟他一起走,自己也坚决不会带她去的。谁让她每次吃饭都比自己先吃完,一点面子也留。为此,剑少曾不止一次的从梦中笑醒。
“大韵!别让我把话重复第二遍。”银狐侧着头说。
挂链男仍是我行我素,他盯着水主大祭司的脸,正想笑着说些什么时,银狐张口就在他的小腿上咬了一口。
挂链男倒抽一口冷气,怒目望向犹自舔血的银狐。满堂众人见到这一景象,更是无语。银狐看也不看,响亮的说了声:“熄掉!马上!”
挂链男嘴角抽搐了一下,挑衅般的将手中雪茄再次放进嘴里。
银狐的脸上仿佛露出一丝笑意,她舔着利齿说:“你够硬气,来,让我看看那条腿!”说着,她便把目光放到了挂链男的另一条腿上。
挂链男向后跳了一步,赶忙把雪茄捻灭在手掌中,然后收进口袋。他不怕滚烫的烟火在皮肤上灼烧,甚至硬抗下刀枪的砍射也不皱眉,却唯独害怕这口利齿前来撕皮连肉。
珍瑟看着剑少,泪眼婆娑的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御火前辈,你看她是多么以德服人啊!”
剑少抠了抠鼻子,怯生生的说:“我又不是没被你咬过!”
蜜儿低下头,“他就从没碰过我!”她在心中想。
川胁主祭咳了一声,那名假扮御火的侍姬退到了他的身后。
“这一位是御火大祭司所寻的准星将,自大凡世界而来的毕韵。”川胁说,“大家就坐!”
所有人稍事寒暄,纷纷落座。川胁主祭坐在长桌的主位上,笑道:“我没有弄明白,你们是究竟如何看穿御火是被人假扮的呢?那张皮相面罩,我可是花了不少时日做成的,足以乱真。而且,咱们的侍姬娣?勾猷聪锐机警,她既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较大的肢体动作,甚至连面目表情的变化都是微乎甚微,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如果不动用异术或是让宫殿的守门力士前来加以辨识,我自认是无法窥破其身的。”烛火映射着这个神采奕奕的老者,让他的话语都显得暖意融融。
朱雀心下得意,对于桑的头脑,他是很有信心的。
桑向川胁主祭颔首一礼,不徐不慢的说:“这位侍姬大人的演技的确惟妙惟肖,别说是今晚与她初次相见的我们,就连与御火大人多年共事的在座各位也难以看穿。但是有一个细节令我在意,就是她的手。”
站在主祭身侧的侍姬娣?勾猷,抬起双手仔细观瞧,定时恍然大悟。她的手过于紧致细腻,半点也不像是老年人的皮肤。其实这一点她也是留心过的,所以从始至终她几乎都将双手放在了桌下,一定是在珍瑟介绍自己时不经意的漏了破绽。
青龙问道:“就凭这一点,你就肯定这个人是假扮的吗?”
桑轻笑道:“只凭这一点,当然还不足以做出判断。我们也是刚刚来到恒琅不久,对这里的掌故所知不详,完全有可能是御火大人习练了某种业术,从而让双手嫩白。”
众人皆是点头赞同。天下异术不知凡几,远的不说,就说驱动原理与符术大同小异的巫术,每个巫术师的双手都由于常年接触秘药而嫩白如新。
“所以我才故意滑落了一柄餐刀,进而去观察她的脚。”桑说。
阍沙追问道:“你不是也说,完全可能是某种业术令她的双手嫩白吗?双手可以,双脚自然也可以!”
水主淡淡一笑,说:“桑想看的,不是她脚上是否白嫩,对吧?”
桑笑着点点头。水主说:“阍沙大人,不知你一直留意过没有,所有的侍姬女卫,因为值岗守卫和巡逻戒备的缘故,从来都是穿着靴甲足盔的。也只有咱们祭司才必须遵从教义,不着鞋履。经常穿鞋子的脚,与经常不穿鞋子的脚总会有所不同。”
“正如水主大人所说,我发现她的脚板赤红,指甲被磨得浑圆,更主要的是,我看到了她的足腕上戴着一条金属饰链。御火大祭司连个耳洞也没有,况且祭司是不容佩戴任何饰品的,所以我这才大胆的断定,她是旁人所扮。”桑说。
娣?勾猷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耳洞,皮相面罩做得巧夺天工,连她的耳朵也覆盖了进去,装扮了之后,便是十成十的御火大人面貌。御火没有耳洞,皮相面罩上的耳朵自然也没有。所以当她被制伏后,桑最先检查的便是她的耳垂儿,面罩的材质和真人的肌肤总是有差异的,桑的举动,一来可以判断她的身份,而来可以延伸桑自己的猜想。
所有人都在心下暗暗钦佩,桑的观察力和判断力的确是出众的很。
川胁追问了一句:“那为什么不将这个判断,暗示给你的守护祭司呢?你自信比守护祭司更有能力制伏这个人吗?还是说,你连守护祭司也在怀疑!”虽然是在问桑,但他却将面孔转向了剑少与蜜儿。
桑没有看到川胁的变化,继续说道:“能够轻而易举混进教会的中心,能够让众多首席祭司也无法察觉其身份,其人一定颇有依仗,也定然会有应对被人窥破后的策略和举措。我们若是向守护祭司暗示,即使手法再巧妙,也难以保证不会被她发觉,反倒是我们几个尚为获得力量的准星将间的举动,她倒是不会投注过多注意。”
剑少看着川胁的脸,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贸然接口道:“而且,要是他猜错了,那个人就是欲火焚身本尊,也不至于把老白他们牵连进去!”
当然,如果珍瑟或是朱雀得知了真相,他们绝对会有更加妥善的处理方式,甚至会马上联想到这只是一场考验。但珍瑟还是满怀感激的看了剑少一眼。她不敢多看,否则,她害怕自己忍不住将剑少搂进怀里,好好蹂躏一番。
但是在座的人都挺纳闷儿,“老白”是谁啊?
桑平静了起来,他觉得今晚自己风头过盛了,怎么能如此显露锋芒呢!
川胁主祭捋着胡须问:“剑少,你是何时看出情况有异的呢?”
剑少的眼睛一亮,这个川胁没有称他为范剑,也没有直接叫他剑,而是叫他剑少,“这个大爷太可爱了!”他心说。但自己哪里曾看出什么异状了,若是直接说,曾怀疑水主是蛇精,珍瑟非把自己生吞了不可,于是将大脑开到最大马力,来胡诌一套说辞。
“今晚不是紧急召唤吗!但是这桌子上主持人的位子却一直空着,既然是紧急召唤,可却半点紧急的样子也没有……”剑少抠着鼻子说,越说声音越小。
阍沙犹自抹着脸上的烘饼残渣对剑少说:“就凭这个,你就砸了我一脸大饼?”他一脸的“我招你惹你了”的表情。
岂料川胁主祭一拍桌角,“聪明,聪明!仅凭这一点就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我的布局,果然是个激灵的孩子啊!”川胁朗声大笑。
剑少没羞没臊的跟着笑起来,蜜儿则是啼笑皆非的瞥了他一眼。
水主递过一方布巾给阍沙,说:“要知道,他最妙的举动便是砸了这张烘饼了!依照咱们落座的次序,你坐在这边的角落上,出现任何过大的举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你所吸引。进而,桑才能有制伏侍姬的绝佳机会。而且你不想想,剑的手边有各种食器刀具,杯盘碗碟,为何单单用一张烘饼砸你,还不是怕你受伤!”
一番话说的阍沙眉眼带笑,连连点头称是。他梗起脖子对剑少说:“极是极是!小兄弟,谢谢啊!”
剑少附和一笑,他看着水主大祭司,在肚子里说:你要是知道我那张大饼是准备砸你,不知你还会不会这么为我说好话!
提起紧急召唤,珍瑟又是心下一沉,她想到了自己的累累罪孽。这次的急召,侍姬假扮御火大祭司只是个余兴节目,真正的主题,十之八九是一场针对自己的批斗大会。
川胁主祭稍事沉寂之后,开口说道:“老朽对应召而来的各位道声辛苦!也要对刚刚的这个设局,对各位说声见谅!众所周知,十芽兽不仅凶悍异常,而且奸猾狡诈之极,如果各位准星将连窥破假象的能力都没有,我们贸然唤醒他们的力量,岂不是害了他们!但是,刚刚那精彩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了。”他说到这儿,用手指了指缠在眼睛上的绷带。
剑少绷起脸斜盯着川胁,“真臭不要脸!你哪有眼睛啊!”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