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如琉璃的漆木餐桌上,摆放了七八道菜,但用餐的人只有剑少和珍瑟。
剑少向嘴里扒着米饭,“香辣肉丝、香辣肉丝!”
珍瑟用勺子敲了敲桌面,朝着自己对面的剑少说:“喂,你怎么能一边吞饭一边说话。”
剑少不理会,赌气的把头转向一旁。珍瑟站起身来,切了一大块熏肉放到剑少的盘子里,然后对他说:“难道!还在生我的气吗?”
剑少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珍瑟仍陪着笑脸,“今天的确是我不好!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打你了。”
剑少摔下碗,“我气的不是被你打!我气的是,你既然对我这么不满意,为什么还要带我来!”
珍瑟先是一怔,接着就笑得前仰后合。剑少被笑得渐渐熄了火气,最后也跟着珍瑟笑了起来。
珍瑟双手撑着桌面,说:“小孩就是小孩啊,找的借口都这么蹩脚!”
“不要再笑了!”剑少低声说。
“好好好,我不笑。我对于今天殴打范剑同学的恶劣行径,要做出深刻反省!”
“你要做书面形式的检讨。还得有字数要求。你还要公开朗读。”剑少说。
“那就不必了吧!再怎么说,我现在也算是你的衣食父母,更何况,你被我这么个纤纤女流痛打一顿,宣扬出去也有损咱们剑少的光辉形象啊!”
“什么纤纤女流,你简直就一泼妇!”
“嗯!我是泼妇。你就不要和泼妇津津计较了好吗?”
剑少拿起珍瑟为自己切的肉块,“鉴于你认错态度良好,本少爷予以宽大处理。记大过一次,留校察看以观后效。”
“谢剑少爷的恩典!”珍瑟继续为剑少切着熏肉。“对了,刚刚你弹的曲子蛮好听的,有名字吗?”
剑少挣扎着吞下嘴里的肉,含糊不清的说:“什么名字?哦!刚刚我弹的曲子,是根据那架琴的音色特征胡乱弹出来的,名字嘛,我还没想好。”
“什么!你能即兴成曲啊!”珍瑟惊讶起来,向剑少投以大大的仰慕。
对于这种仰慕,剑少很是受用。“我是看到了中厅的那幅壁画,心头有些感悟,才弹出了那首曲子!”剑少说。
“壁画!”珍瑟眼波中的仰慕越发泛滥,“你能看得懂中厅里那幅画!”
“有什么看不懂的!不就是小寡妇哭坟吗?”剑少略显得底气不足。
珍瑟眨着眼睛愣了半天,然后猛的大声笑出来,笑得肆无忌惮,连手中的勺子都脱手掉在了地上。剑少明白,大概是自己又丢人了,他弯腰捡起勺子放到桌上。
珍瑟抹着眼泪说:“厅里那幅壁画,是‘筱姬叩碑图’。描绘的是恒久符创始人筱姬,叩拜圣君遗世铭文的场景。”
“什么是恒久符?”剑少开始打岔。
珍瑟抹了抹眼角,“符纹大体上分为三种,封印符,驱动符和恒久符。解释起来很麻烦,比方说,我为了在不引发能量紊乱的前提下去你所在的世界,我用了‘优金符’封住了自己的力量和形体,这就是典型的封印符;另外,你也看到过,我可以让原本没有水的地方流出清水来,那便是我在运用驱动符驱动自然元素;至于恒久符,顾名思义,就是功效持久的一种符纹。封印符和驱动符的能耗很大,如果持符者停止了对符纹的能量供应,符纹会很快失去效力,就像是一个底部有洞的水桶,你想保持桶里的水位,就要不停的向里面加水。”珍瑟为自己舀了一碗汤,“但是恒久符很特别,一张恒久符或是一个恒久符阵的功效可以维持相当长久的时间。”
剑少大摇其头,“没听明白!”
“哪里不明白?”
“哪里都不明白!”
珍瑟有点泄气,“没关系,你要慢慢来!”
“我只是问什么是恒久符,犯得着说这么多其他的吗!”
“呵呵。你口袋里的那张鼻涕纸就是恒久符!古琢琴的驱动引擎也是恒久符。”
剑少抓了抓头,说:“我要是没理解错的话,这东西和电池是一个道理吧!”
“正确。正确得很!这个比喻十分贴切。”珍瑟对剑少大加赞赏。
剑少从口袋里掏出周关通行符,问:“那我可以用这个给我的手机充电吗?”
珍瑟愣了半天才厉声说道:“那怎么可能!说它像电池,指的是,它是可以装载能量的容器,以较弱的能量输出确保使用功效的持久。”
剑少晃着手中的符文,“那它能干嘛?你不是说过,它很名贵的吗?”
“一张符光恒久符,需要符咒师十年如一日的吟唱符咒才能绘制完成,而且还有高于百分之五十的失败几率,你说算不算名贵!符光恒久符可以在绘成后的一百年里持久的放射符光。因为产量低下和难以伪造,这种符文便成为了家族宗室、王公贵族所青睐的印信凭证。历史上,符光恒久符曾作为巨额货币在市面上流通。”
剑少用两只手抻直了通行符,对着明亮的窗子翻来覆去的仔细端详,他很希望能找到那个慈祥老爷爷的头像水印。“你是说,这个能当钱用?”
珍瑟笑着说:“我是说曾经。那个时候,人们统称这种名贵的货币为‘优票’。”
“邮票?”
“成批量的‘优票’发行和流通后,总会被人恶意囤积,而且屡禁不止。为了防止恒久符的流失,所有国家都先后废止了这种货币。”
“那你们现在用的钱是什么样的?”
“现在用的,是几乎整个世界范围内都能通用的‘良票’。”
“粮票?”
“也就是一种纸钞,和你们那里的钱差不多。对了,还有小面值的古蛮硬币!”
“你们这也有国家吗?我还以为只有裹角部和拘尾会呢!”
“怎么可能没有!”
“那咱们现在是在哪个国家里面?”
“鸱殁忽。”
“有国王吗?还是总统什么的?”
珍瑟为剑少舀了一碗汤,“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
剑少接过汤,“我就不该了解一下吗?”
“这里的国家基本上都是君主制的,鸱殁忽国君主由孤灯氏一脉世袭。”
“国王姓‘孤灯’?”
“嗯!”
“那他叫什么名字?”
“现任国王于十二年前即位,是前任听母大人为他加冕的,名字叫做辜登!”
“等等,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他姓‘孤灯’,名字叫‘辜登’,那他的全名是……”
“孤灯?辜登!”
剑少的脑袋有点发昏,手上一松,手里的勺子“咕咚咕咚”的翻下桌沿,掉到了地上。
珍瑟一面喝着汤一面看着他,“还有什么问题?”
剑少俯身去捡勺子,在桌下,他看到了珍瑟****着的双脚。
他回到桌上,盯着珍瑟的脸问道:“你是不是患脚气了!干嘛老是不穿鞋啊?”
听他这么一说,珍瑟险些把汤喷出来,“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说话之前先动动脑子!我不穿鞋子,是因为这是裹角部的教会戒律!”
剑少用勺子抵住自己的头。还有不让人穿鞋的宗教戒条,听着都新鲜。但也正是这句话,让剑少想起了,眼前这个颇具姿色的人,是个宗教的教徒,而且,她似乎身份还很显赫。没有由头的,剑少在心底产生了一层淡淡的失落哀伤。
珍瑟奇怪的看着他,说:“裹角部的修行教徒不穿鞋子,不戴帽子,不穿戴色彩艳丽的服饰,也不能有任何的妆扮修饰。”
也就是说,不能画眉涂眼打唇膏,可能连双眼皮儿也不让拉。剑少想。“那么……,你可以喝酒吃肉么?”他问。
“裹角部的教义,着重的是‘随性、随伦,修身、渡人’,强调的是自我节制,但是这些并不和饮食发生冲突,我当然可以。”珍瑟说。
也对,满桌的荤菜,也没见她少吃一口。“那你……。那你可以结婚吗?”剑少嗫喏着问。
珍瑟的心徒然悸动,仿佛心脏抢跳了一下,“可以的!”她乜斜着看剑少,“干嘛问这个,对你有意义吗?”
“嗯,随口问问!”
当然有意义,这关系到以后怎么骂你!剑少心里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剑少骂人的词汇量相当贫瘠,在他十分有限的攻击性词语里,翻过来掉过去的只有“滚”、“你大爷的”、“当心将来嫁不出去”这么几句。
吃过了晚饭,天色还是光亮得很,剑少在宅院里百无聊赖的晃来晃去。珍瑟的家很大很气派,有前庭有后院,但通向后院的门总是被关得很死。前面庭院中的左侧,有一棵很高却并不很粗壮的老树,树上的叶子都有巴掌大小,每一片都长着红色的脉络,老树迎风摇曳,沙沙作响。
虽然来这个世界一天还不到,但是这里的另类建筑已经让剑少提不起新鲜感了。以往每天的这个时候,剑少都是在网络上晃荡的。但是现在到了这里,别说上网了,这里连电都没有!剑少抱着头蹲在地上,“我的菜呀!一准儿都放怀了!”
不知什么时候,珍瑟出现在了剑少的身后,“要不要陪我去逛街呀!”珍瑟问。
“不去!逛街是你们女人的事。再说,你又不能去买化妆品、漂亮衣服什么的,撑死也就买个两捆葱三头蒜,有什么好逛的。”剑少也不回头看她,用指头在地面上一通乱按,像是在练习街机的大必杀技。
“和你的衣食父母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你还别拿这个压我,在我们家,我不是也供了你两个来月的猫粮吗?也没见你捉到一只老鼠。大不了从明天起我就给你洗衣叠被打扫房间,省得你没事老是叫冤。”
珍瑟笑了起来,“我可是准备为你买点衣服用品呀!”
“您歇了吧,换洗衣服我带了,就在我的挎包里!”剑少仍是那么蹲着,拍着他臆想出来的键盘。
“入乡随俗嘛!你总得有几件我们这里的本地装束啊。”珍瑟毫不灰心的劝解着。
其实剑少也是想出去走走的,只不过他对逛街这两个字相当感冒。于是他仰起头喊了一句“KO”,便转回身看向身后的珍瑟。这一看不打紧,剑少傻愣愣的坐在了地上。
此刻的珍瑟,已经穿上了一件华贵中透着妖艳的修身长裙,一袭银缎似的长发已被她盘好,不漏边际的藏在了头上的花帽中,就连脚下,也穿上了精巧轻灵的嫩红色长靴。说成是“惊艳”,或许有些过分,但有了颜色的花儿才会娇美。
看着剑少如此强烈的反应,珍瑟露出了满满的得意。
剑少老半天才缓过神来,“你还俗啦?”
就是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让珍瑟刚刚的得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珍瑟也顾不上保持淑女形象了,扯着嗓子喊,“什么还俗不还俗的,时雨节前后,谁都可以私下里穿普通人的衣服。”
她走近一步,“我每三年才能穿一回漂亮衣服,你就不能称赞一下。”哪怕是违心的也成啊!
但是,不解风情从来都是剑少的专利。剑少蹭了下鼻子,小声嘀咕着:“这没羞没臊的劲儿大了!”
其实,对于剑少,珍瑟一直是包容的。但一些特殊情况下除外,比方说,在他否定自己的美丽时。于是她将手伸向了剑少的脸,她似乎已经对蹂躏这张娃娃脸感到上瘾了。
“你干嘛?”剑少匆忙躲闪,“你不是保证过不再打我了吗!”
“这不能算打,我是要教教你,该怎么和漂亮女孩说话!”
听了这话,剑少刚想来句“呸”,但话还没吐口,脸颊就被珍瑟掐住了,那句“呸”就变成了“噗、噗”的喷气。
“我警告你姓白的,你再不放手我可对你不客气了。”剑少缓缓站起身。
珍瑟得意地笑,手上却丝毫不做放松,好像在说:你不客气又能把我怎样。难道你对我客气过吗?
对于珍瑟的暴力,剑少不止一次想反击,但是剑少也明白自己还打不过她。不管是力量上还是技巧上,他都照珍瑟差得远。等我再发育两年,非把你扒光了扔大街上去。剑少气愤的想。
“放手,不然我就撕你的裙子!”剑少含糊着说。
珍瑟这才放了手。这条裙子很贵的,就是大祭司也得过日子啊。
剑少的这一手儿,是从他和老姐的多年奋战中,得出的宝贵战斗经验。虽然屡试不爽,但后来老姐就不再穿裙子了。
剑少揉着脸,微微的笑。“可算让我找到反击的法门了!”他笑着想。但是只有没被掐的那边脸上才有上扬的嘴角。
“你到底陪不陪我去!”珍瑟笑靥如花。
“去!怎么不去!你不是让我寸步不离的跟着你吗!哎,你不是说过要给我新兵器的吗?”剑少拿掉了鼻孔中的棉团。
“兵器,现在给你还不是时候。”
两个人刚刚走出门,管家就一路小跑的追了出来。
“大小姐,您这是要上街呀?”管家喘息着问。
“是啊!有什么要我顺便买回来的吗?”珍瑟揪着剑少的衣领对管家说。
“那倒不是,我只是来问问您,您出门带钱了吗!”管家和蔼的说道。
珍瑟愣愣的摸了摸口袋,然后一吐舌头,“没带!我忘了。”
剑少听后,哼哼唧唧的发笑。
“大小姐您平时那么忙,记不得这些琐碎的小事也是情理中的。”管家掏出一把像火车票般大小的灰紫色钱钞,递到珍瑟手里,而且还体贴的匀了两张塞给了剑少。
“谢了老伯!”剑少接过这两张花花绿绿的“火车票”。
“剑少爷,我们家小姐就拜托您照顾一程了!”
“放心吧,我罩她!我罩死她。对了老伯,这两张是多少钱呀?”钱钞上面的字,剑少硬是瞪暴了眼睛也认不得半个。
“哦,您那是每张五金的良票!”管家说。
“五斤的粮票!”剑少开始算计,现在的大米是多少钱一斤了。
因为时雨节在即,街市上热闹得很。这里的房屋建筑,乍看之下是稀奇古怪的,但仔细琢磨一下,又说不明白到底古怪在哪里。至少剑少是说不明白。街市上奔忙往来的人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其中还掺杂着像蛟首人那种身形巨大,样貌奇特的人种,但他们大都扛着沉重的货物,忙碌于熙熙攘攘的人流。
从出门后,珍瑟就像遛狗一样牵着剑少的衣领。她有她的理由,剑少迷路的本领太过于出神入化。
“可不可以放开我,我又不是小偷!你这样拉着我多难看啊。”剑少极为不满的说。
“这可难办了。我一放手,你肯定会走丢的。”
“哪有那么夸张!再说,除了我的领子你就不能拉我其他地方吗?”
“其他地方?”珍瑟不怀好意的看了看他,“你是想我拉着你的手呢,还是拉着你的脸呢?”
剑少先是沉默,然后说:“那干嘛还非要出来逛街!”
“我三年才穿一回艳丽衣服,你就不能成全一下我小小的虚荣吗!”
“那你送我回去,然后你自己慢慢逛吧!我不陪你了!”
“出都出来这么远了,干嘛急着回去。”
“那你放手,我自己回去!”
“鬼才信你记得回去的路!”
“我真的记得!”
“我是鬼吗?”
“放手!不然撕烂你裙子!”剑少拿出了杀手锏。
“你要是让我在街上丢丑,我可对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珍瑟凑近剑少的耳朵说,脸上带着魅惑的笑。
剑少撸起袖子不忿的说:“我还就不信了!”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不走了!”
旁边三三两两的行人对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珍瑟不气也不火,她垂下头和剑少说:“我要给你的兵器,不光能诛杀妖物,更能抗衡符术师。和你之前用的刃之花和符阵枪相比,厉害了不知多少倍。你要是有了新兵器,就连我也没办法再欺负你了!”
剑少不为所动的沉默,但很快就乖乖站起身来。“逼良为娼!”他拍拍裤子,“你要是不去开家妓院,真是屈才了!”
珍瑟“咯咯”的娇笑起来。
剑少从衣领上揭下珍瑟的手,“我们还是牵着手吧!”
这倒是珍瑟始料不及的,因为剑少不止一次的说,他的第一次牵手逛街,一定要留给红豆。
“不许你有别的想法,我只是不想被你拖死狗一样的牵着走。”剑少说。他拉着珍瑟的手,心里一点其他的感觉也没有,这倒是让他有些释然。因为这只手曾那么认真的揍过自己。
“知道!”珍瑟幽幽的说。
就这样,他们手牵着手,流连于街边的零食小吃,流连于商铺的男女服饰,流连于珍瑟所垂涎的胭脂粉底,一刻也不曾放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