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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酒品不优

天已暗淡,街市上燃起了灯火,将哪里都照的通明。嘈杂的流人,热度不减。皎白的月亮在云端露出光华,这里俨然成了一对对情侣们的天下。他们呵护着彼此,享受着爱情,享受着与爱情所关联的林林总总。

珍瑟牵着身高还不及自己的剑少,暗暗唏嘘不已,她感到心间落寞。

剑少向嘴里塞了一把干肉丝,含糊不清的问她:“你有男朋友没?”

珍瑟也不看他,但是语调清冷的回答说:“我是大祭司!”

“你不是说你可以结婚的么?”剑少疑惑的问。

珍瑟悠悠然转过头来,“是的,可以结婚。但我不可以有男朋友。”

“这是什么话,能结婚怎么不能有男朋友?”剑少皱起眉头,“难道是,包办婚姻?”

珍瑟掩起嘴哈哈大笑,“真不简单,你都知道包办婚姻这个词儿啦!”

剑少不做反应,他觉得珍瑟的笑容虚伪的很。

“从我做上大祭司起,命运就被注定了。将来我是要嫁入王室的。你现在所牵的,极有可能是将来的王妃的手啊!”

“国王多大年纪了?”

“十二年前即位时,他四十六岁!”

剑少无语。在他的认知里,当不上王后的王妃都是小三儿,当了小三儿的女人都不是好女人,当了坏女人的女人才是最可怜的。

他抓了一把干肉丝送到珍瑟的嘴边,珍瑟故意表现的受宠若惊。“真是难得呀!你不要觉得我很可怜,我还不至于沦落到被人怜悯。我满心欢喜的等着出嫁呢。”

“谁觉得你可怜啦!像我这样在你家混吃混喝,我不是更惨?”还没等珍瑟张嘴,剑少便气愤的把肉丝塞进自己嘴里。

珍瑟用力捏了下剑少的手,剑少发觉后,又回捏了她一把。

“我带你去前面的河岸放纸船!”珍瑟突然间兴致大好。

“放纸船?咱成熟点好不,别老跟小孩瞎掺合。”剑少斜着眼睛看向她。

珍瑟笑了,笑的不是他误解了放纸船这个节日习俗,笑得是剑少居然好意思和自己说成熟。

街市尽头,复行数十步,便会见到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河水清澈平缓,温柔的顺流而下。明天就是时雨节了,不论是本地驻民,还是外来游人,十有八九都会找一条像这样风波不起的宁静河流放上一支纸船,将自己的祝福与希求送到远方。

所以,当剑少和珍瑟赶到这里时,未免觉得有些拥堵,从麻衣短襟的平头百姓,到皮裘丝袍的富人子弟,熙熙攘攘不胜喧嚣。

“这条河有名字的吗?”剑少别扭的问。

珍瑟吃着剑少递过来的糖丝,“有的,名字叫小泛河。”

“小饭盒儿?那是不是还有大饭盒儿啊!”

珍瑟说:“的确还有一条大泛河,但距离这里还很远。”

珍瑟拉着剑少走到一个贩卖纸船的摊口。粗糙的摊案上铺着一大张麻黄布片,上面工整有序的排放着大大小小的各色纸船,就像是一列等待着检阅的士兵。纸船都是由芥梗支架,细纸为材,或而色彩斑驳,靓丽夺人,或而姿态挺拔,匠心独具。

“纸船怎么卖?”珍瑟问。

摊主是个头发灰白的老男人,他捧起一个大个儿的纸船说:“小的要两个古蛮,大的要五个古蛮,我手里这支最大的,要十个古蛮。”

古蛮是小于一金的货币计量单位。

珍瑟对剑少努嘴,“付钱,咱们要这只最大的!”

摊主乐呵呵的说:“小姑娘真有眼光!就我这支船,绝对物超所值。”

剑少撇撇嘴,斜着眼问:“你这么大一财主,干嘛老是剥削我这无产阶级!”

摊主听不懂什么叫无产阶级,但他听得懂,剑少不打算掏钱。

“小伙子,为自己的心上人买支船去放,可是咱们男人的本分呀!”摊主说。

其实瞎子都看得出来,这两个人不是情侣,剑少长得还太小,太年轻。但摊主却故意这么说。

珍瑟笑得花枝乱颤,“这是我弟弟!”

摊主假意的歉笑,对着剑少说:“抱歉抱歉,算我没说,小伙子不必掏钱给姐姐买!”

剑少气呼呼的掏出钱来,“买!怎么不买!找钱!”

虽然剑少这么说,但摊主来收钱时,剑少还是跟人家拉扯了一番,最后像个老太太目送着远嫁的闺女一般,泪眼巴嚓的看着“五斤粮票”进了人家的口袋。

七百二十古蛮等于一金,摊主掏出十多把大大小小的八角硬币找给剑少,剑少便蹲在地上一枚一枚的数了半天。一是因为硬币的确太多了,确实有点数不过来;另外还因为,剑少还分辨不出不同的硬币各代表多少钱。

珍瑟笑着问摊主:“就没有稍微整一点的钱吗?”

“小姑娘真会说笑话,我这是小本生意,怎么会有大面值的钱呢。”

剑少把硬币塞进身上的每一个口袋,拿起船对摊主说:“奸商,这里要是能打电话,我一定向315投诉!”

然后他拉起珍瑟就走,头也不回。摊主眨着黄豆般大小的眼睛,抓耳挠腮的嘀咕,“啥是315,啥是电话呀?”

剑少走起路来,身上叮呤当啷的有如开了间打铁铺般的乱响。被他拖在后边的珍瑟“咯咯”的笑不停口。一个个路人大感奇怪的看着他们。

来到河边放船时,他们遇到了桑,这时候桑已穿了一件雅致的大氅。

“真巧!这么快又与您二位见面了。”桑对着两个人说,他的目光停留在珍瑟的脸上。

“您今晚真漂亮!您所散发出来的迷人光华,就连月光也会黯然失色!有幸再睹芳颜,真让小可不枉此生!请原谅我的浮躁,因为我的心已经不在这儿了!”桑抵着心口说。

珍瑟脸上泛起红晕,“是呀,真巧。是剑说一定要出来走走。”

珍瑟悄悄松开了剑少的手。剑少没有留意,此刻他正像盯着情敌一般的死死盯住了桑。剑少朝着桑炫富一般,将口袋中的钱币抖得哗哗作响。

“他,没陪你一起出来吗?”珍瑟问。

“哦,他有一些事情要做,但他让他家的公子和我一起出来的。”桑说。

珍瑟的脸色马上难看起来,拉起仍在抖着口袋的剑少就走。桑的笑容僵固了一下,但马上就缓和了过来,“剑少,要好好照顾漂亮的小姐!”

珍瑟回过头,尴尬的对着桑说:“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

桑笑着朝他们点了下头,目送两个人走进攘攘的人流。

正当珍瑟拖着剑少,准备穿出河边的人群时,在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一个身穿绒衣,头戴方帽的青年男子。

珍瑟慌忙的准备另觅出路离开,青年男子一霎间便发觉到了她,他冷着脸对珍瑟说:“你这女人,来这里干什么!”

剑少不喜欢这个人,不喜欢他说话的语气,不喜欢他高高的鹰钩鼻子,甚至不喜欢他散发出来的气息。于是剑少挡在珍瑟前面,朝青年男子抖着口袋里的钱币。剑少能把自己藏到身后,珍瑟是感激的。

珍瑟拉开剑少,直面那个男子,“我为什么就不能来?我要去哪里,难道还要你允许吗!”

男子冷哼一声,“像你这样的黑心女人,也配到这里放纸船?笑话!”

珍瑟正不知道该如何还击的时候,身边的剑少冲着男子说:“她不配!你配,你配!你们全家都配!纸船放出去,用你那大鼻子一钩就能钩回来,一辈子也放不丢!”要是说到耍嘴皮子,剑少可不会轻易认输的。

珍瑟“扑哧”一声笑在当场。

青年男子的头上青筋直跳,他用带着手套的右手握起腰间佩刀,眼神喷火般的对剑少说:“无礼的卑贱小民!”

剑少马上挡在珍瑟的前面。他的小算盘是:现在要是跑的话未必跑得开,而且也太丢面子了,但要是真的被砍了,医药费总得有人掏吧!也不管这个大哥想砍谁,自己只要做出保护珍瑟的样子就好!

男子已将佩刀抽出了大半,这把三指宽的长刃,刀身致密无光,却让人觉得锋芒凛冽。突然间,男子抽刀的手被人捉住,并且在那只手的驱导下,猛的将刀推回了刀鞘。男子侧头一看,发现阻止他拔刀的人是桑。

此刻的桑,嘴里叼着一根烟,笑着对男子说:“公子让我好找啊,你说让我在河边等你,可我怎么就是找不到河边在哪儿呢?我看您还是先把我送到河边去吧,您看我,真是没用!真是没用!”桑的笑容,有点邪。

青年男子在做了几个深深的呼吸之后,将握刀的手松开,“桑大哥,您别这么说。咱们这就去河边!”

剑少出了不少冷汗,但看着渐远的那两个人,还是倔强的朝他们抖了抖口袋。

“你这是打算去做乞丐还是怎么着?老是抖你那点钱干什么!”珍瑟问。

“我是在示警,向我所讨厌的人示警,就像响尾蛇一样!”

“幼稚!”

剑少转回头来,朝着珍瑟抖口袋。

珍瑟被他逗得发笑,“但很可爱!”

然后,她拉起剑少的手离开了河岸。剑少身上的打铁铺继续营业。

“刚刚那人是谁?”剑少问。

珍瑟看了一下四周,确定在这里说话不会被别人注意时,才慢慢的对剑少说:“那个人是朱雀家的大儿子,朱雀?夏诞。”

“他也是祭司吗?”

“曾经是!”

“哦!一定是因为你,那个人才做不成祭司的,对吧!”

“你怎么知道?”

“猜的!你是怎样让他自毁前程的?”

“你想知道?”

“想啊想啊!”

“你不是会猜的吗!自己猜去。”

剑少生气的瞪着她,把口袋里的钱币抖得“哗啦哗啦”作响。

珍瑟又被逗得笑起来,“去吃点宵夜吧!边吃边说。”

剑少斜起眼睛问:“谁请客?”

“我说故事你掏钱!”

“再掏我就破产了!”

“你不觉得身上‘叮叮当当’的很麻烦吗?”

“抠死你算了!”

不远处有一个做小吃的草棚,棚中有几桌零散的食客。珍瑟看了眼棚子上的水牌,对忙活在灶台边的老妇人说:“老板,两碗‘鬼葱煎面’。”

“好嘞!马上就来。”老妇人高声唱道。

剑少从屁股口袋里掏出大把的硬币放在桌上,然后才坐到椅子上。

珍瑟笑着说:“干嘛!摆阔啊。”

“不是,会硌屁股。”

说话间,剑少微微抬起身,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扔到珍瑟眼前,“这是多少钱啊?”

“五十古蛮!”珍瑟暖暖一笑。

“就数它硌得最疼!”

不多时候,热气腾腾的两碗煎面便上了桌。剑少提哩秃噜的舀了口面汤入口,又提哩秃噜的把面汤吐了出来。他用手为嘴里扇着凉风,含着舌头说:“好麻!好涩!”

珍瑟差点笑翻了,拍着桌子跺脚。老妇人笑盈盈的又端来两小碟沾酱摆到桌上,“孩子,这种面不能直接入口,得滚满了沾酱才能吃!”老妇人说罢,蹭蹭手离开了。

剑少“嘶嘶”的抽着凉气,咬着舌头说:“不许笑,说你的故事!”

珍瑟整理了一下情绪,“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故事,没有多么复杂。充其量算作是一场事故吧。”珍瑟与剑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我和他都是世袭的祭司,因为我们都是贵族。那时,他的符术造诣与我不相伯仲,豹蜗最看重也最寄予厚望的就是这个夏诞了。我和他同时参与了晋级大祭司的符术试炼,在试炼中我和他一路顺畅的走到了最后。我们成了彼此最后的对手,在较量中,他被我重伤致残了。”她的话说得波澜不惊。

珍瑟用木签插起一块面皮,在沾酱碟里滚来滚去,然后一块一块的将它们吃掉。剑少眨着眼睛想:我早就说过你是暴力狂,我早就说过你心理变态!

“那你怎么不知道手下留情呢?”剑少也小声的问。

“是他用了暗器,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

“唉,不对啊?我刚刚见他时,也没见他少手少脚啊!”

“当时我用电符射破了他手上的暗器,暗器爆散,炸毁了他两根手指。”

“哦!那也不至于这么恨你吧!他又不是弹钢琴的,少了两根手指不是还能该干嘛干嘛,一样可以继续做祭司吧!”

珍瑟苦笑一声,“你还不知道吧,健全的十指就是一个符术师的全部。缺少一根手指,都不能再绘制符纹了,不能绘制符文,还算是符术师吗!猛兽失去了獠牙和利爪,就再也不能被称之为猛兽了。宗室不会让一个失去绘符能力的人继续留置。所以他有理由恨我,我也确实可恨!”

说话间,珍瑟的那碗煎面已吃得少了大半。她的脸色微微潮红,就好像喝过了几杯老酒一样。

五十古蛮的硬币在桌上旋转,剑少伸手将它拍倒,正面。

“不对,不对,你还有所隐瞒。你和他之间不可能只有那些事!”剑少说。

珍瑟愣愣的抬头看他,“你……”随即哼笑一声,“怎么?又是猜的吗?你怎么这么会猜呢!”

剑少深沉不语,他盯着桌上的二十古蛮在心里赞叹:真准!

珍瑟说:“我怎么觉得你不像你了呢!一直都觉得你像个孩子,现在我觉得你像个大人了呢!”

那我就大人一回吧!剑少想。“那就和我说说吧,不管是逃避还是隐藏,发生过的事情始终都在那里!不曾改变!也无法改变!”

“我尽量说得简单,是怕你听不明白,但现在看来,似乎是我小瞧你了!”珍瑟吃下一块煎面,接着说,“好,我全部都说给你听。”

然后她冲着老妇人喊:“老板,再来一碗!”

剑少咬牙切齿的朝珍瑟抖着口袋。哗啦哗啦。

“他是喜欢过我的,他知道,我也知道。但他所喜欢的,只有我的脸,他不懂得,我懂得。未婚的女性大祭司,二十五岁以后要嫁入王室,这是宗教于政治的悲哀。我的父亲,很久之前被宗室划拨给了国家防御部的符力顾问团,所以他极力支持我参加晋级试炼,以提高我们家族在宗室的话语权,那时家族里太需要出现一位大祭司了。”

这时,老妇人端来了煎面,“姑娘,慢些吃!鬼葱熬的汤汁,吃紧了是会醉人的。”然后对剑少说,“孩子,看好你姐姐!”

剑少翻起死鱼眼,十分嚣张的说:“这是我女朋友!”

老妇人顿时就愣了,俩眼睛瞪得比酱碟还大,不明所以的离开了。

“谁是你女朋友?你可真不要脸!”珍瑟笑骂着。然后她开始吃煎面,沉默着吃着煎面。

“你和他的事,不必再说了,我想得明白。你终归还是受到了伤害的,对吧!”

“你别装得什么都懂似的,要不是我对你还算了解,就真被你这句话给蒙住了。”珍瑟望着剑少迷离一笑,摸了下头上的花帽,继续说,“他曾说过,全世界都与他无关,他的眼里只有我。他曾说过,不要我晋级大祭司,他将来会娶我。他还说过,愿意舍弃一切,只为我。他千方百计的讨我的欢心,花大把的钱,花更大把的心思。我知道自己不喜欢他,也不可以喜欢他,但还是被他的热忱弄得飘飘然。因为我那时还小。比你现在还小。我不知所措,我迷茫无助,我窃喜窃忧。但我却从没有真正的感到害怕过,从来也没有。”

珍瑟的身姿有些摇晃,看来是醉了。

“是是是,你是不害怕,但我可害怕了!你要是这么迷迷糊糊的,还能带我回家吗?”剑少后悔要了这能把人吃醉的煎面,更后悔自己非要窥探这个女人的过往,他不愿再装成大人了,有些事太过复杂,早以远远的超越了他的控制范围。

珍瑟抬起脚,脱下了一只长靴,粉嫩嫩的五个趾头俏皮的张启。

“太久不穿鞋子了,现在穿起来就是觉得不舒服。”她把长靴递到剑少面前,“送给你,要不要?”

剑少接过长靴,扔在了自己的脚边,“大姐!你别吓我好不好?”

珍瑟呵呵的笑,接着喊了一句:“老板!再来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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