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推门离开，房间里只留下淡淡的香水气味。张萱迟疑一下，还是决定先去室外温泉与同事汇合。
这个新开发的温泉景区其实是人工营建的，外面是七个连珠池，此时正逢冬季，温泉池被四周刻意留下的积雪衬托着，像是绣在白缎面上的七颗珍珠，温泉池周围松柏林立，挂着晶莹的树挂，屏风一样分隔开曲径通幽的温泉池，使得每个温泉池相对隐秘。由木屋向下，温泉渐渐放大，张萱登上串起温泉池的卵石路，周围便是一片蒙蒙白雾，雾裹林木，烟封云绕间，她跟随室外温泉的侍应生来到预约的汤池。
今天不是休息日，来景区的人非常少，连续路过的四个汤池里都没有什么人。而且越向里走，汤池越小，游客越稀少，她预约的这个点应该只有她与同事两个人。
“嘉嘉？”张萱唤着同事的小名走进汤池，脚下突然踩中了一团软软的东西。
张萱直觉地向左迈了一步，这一次她踏进了一撮柔韧但质地很软的东西里，这东西的触感她实在太熟悉了，这是人的头发。
她惨叫一声退回到岸上，负责室外温泉的侍应生纷纷跑过来。听闻张萱的叙述，有胆大的人抢先下去捞了一把，仗着胆子把泡在水里的人扯了上来。
这人正是张萱的同事。
侍应生试图对她进行急救，但已经晚了，人死得不能再死。
稍顷，接到报案的辖区警察赶到这里，一通拍照闻讯，复又把尸体拉回去检验。几天之后终于给出了结果，这只是一场意外，原因是室外浴池底下遗留了一只浴帽，她踩着滑了一跤，头正好磕在后面的岩石上，晕晕乎乎睡进水里，于是便溺亡了。
尽管温泉景区赌咒发誓说，张萱是今天第一批游客，而室外温泉每天都会彻底放干水打扫，绝对不可能有人在她们之前进入。但浴帽的确出现在了那里，事实摆在眼前，是任何口述都不能更改的。
而且温泉景区的监控显示，从张萱和同事进入温泉景区，到张萱进入室外温泉浴池，整个景区再没有第三个人出现过，曾与她对话的那个女人仿佛是一只鬼魅。
这家新开业的温泉景区遭此大难，没过几个月就关门大吉了。
这件事给张萱留下了浓重的阴影，她怀疑同事只是机缘巧合被当成了自己，真正应该死在那里的其实是她。
张萱第一个怀疑的是那个从来房间找过自己的女人，也许就是他们设下重重圈套，想要利用自己打成什么目的，但她所从事的都是非常抽象的生物理论工作，既不能开发出任何药品，又不能制造任何病毒，更不会看病开药方，能帮他们做什么呢？
但如此下去，自己身边的人都会出现危险，包括她年幼的女儿，这是张萱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的。因此她终于拿起手机，决定给那个女人打一个电话。
电话顺利接通，有人约她在一个偏僻的茶馆里见面。张萱开车抵达茶馆，然后在这里被强制乔装打扮一番，送进了直通地铁的暗道，再乘地铁抵达了城市另一端的城乡结合部。
这地方实在太过简陋，仿佛十年前抗日剧里面地下党的接头处，张萱根据茶馆里接头人的嘱托，找到了位于巷子深处的一扇漆黑的木门。
她方要敲门，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了，曾出现在温泉浴场的女人对她笑了笑，侧首把她让进来：“大家都在等你。”
张萱犹豫了一下，还是踏进了门槛。院子里面杂草丛生，已经被人遗弃了好久，想必他们也是发现这里人迹罕至，因而决定借用的吧。
沿着杂草间的砖路走向灰扑扑的房子，大堂两边的窗子都糊着报纸，因而房间里非常阴暗。张萱立在门口，看见里面的桌旁有五个人影，她回头看了一眼紧随在身后的女人，鼓了鼓勇气走进了房子里。
少了室外晴朗阳光的阻碍，她终于看清了那五个人的长相，而后张萱啊一声屏住了呼吸，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
女人立在她身侧微笑：“这几位你肯定比我更了解，那就不用我介绍了。”
张萱看了一眼女人，又看了一看坐在桌边的两个人：“你——不、您不是……”
难怪张萱如此惊讶，坐在桌边的两个人皆年过耄耋，模样虽然苍老，但眼里炯炯有神，看上去都是高知分子。这两位一个是获得过主席接见、拿过诺贝尔奖的生物学家，另一个则是研究出了当今最高效的艾滋病治疗方案的医学家，两人的学术地位不言而喻。
令张萱感到惊讶的，不是两个人会出现在这种场合，而是这两个人已经死了。
生理意义上的绝对死亡。
两个人两年之前一前一后相继离世，这是上过电视的新闻，张萱的老师还曾为两个人送过挽联。
“这两位都是咱们组织里的前辈，他们特意赶过来，就是为了说服你，如果你觉得我说的话不可信，那这两位说的话你总归信了吧？”
两位老泰山在自己的老师面前都高山仰止，张萱不敢不客气。
“您二位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这里的原因和你一样，其实我们比你更早发现了那个问题，后来他们找到了我们，帮助我们从人间消失，我们来这里就是想亲口告诉你，我们是你可以相信的人。”
“以您二位对人类的贡献，您说的话我不敢不相信。还请您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两位老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承担了解释的任务。
“你应该已经知道‘它’的存在了吧，我能告诉你的是，任何从理论上证实了生命是被构造的人，都已经被‘它’害死了。可以说过去几十年生物学发展非常缓慢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因为‘它’。十几年前研究条件还不是很好，‘它’控制了几种研究器械的关键零件，使得过去几十年凡是能够发现‘生命是创造出来的’这个结果的项目都失败了。直到这几十年，机械定制上的长足进步打破了‘它’的垄断，我们才有机会屡屡发现其中的诡秘。但不幸的是，‘它’依旧监视着所有能够窥破真相的人。我和你就是在这样的监视之下被‘它’发现的。”
张萱看了看两人身后护理员打扮的人，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女人：“那又是谁在保护着你们呢？”
老人叹息：“侥幸而已。‘它’虽厉害，但终归百密一疏，你知道生物钟这种存在吧？生物体内自带可以配置时间的系统，这是非常奇妙的东西。六年之前，有人用控制光照方法影响了动植物的生物钟，据此还真的找到了五种动植物负责生物钟的基因片段。然后这个人改变这些基因片段，大幅调整了这五种生物的生物钟，然后产生了一个奇妙的结果——正常时间二十几年之后，其中三种植物的根瘤菌突然发生变异，植株开始逆光和作用，也就是吸收氧气，然后排放出成分复杂的、比重大于氧气的气体。可想而知，他随机选取的三种植物全都异变了，那自然界到时会产生异变的植物又会多少种？”
实在是耸人听闻的结果呀，张萱不敢相信：“如果植物的数量多到可以改变大气成分，那人类不就灭亡了吗？”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人类可能并不会灭亡。”老人却笑着摇摇头：“因为同期参加实验的另外两种动物，都在同时间产生了厌氧呼吸的能力。”
张萱谨慎地思考了一下：“既然这样，或许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们只需要提前准备好应对变革就好了，虽然艰难，但不无可能。”
“问题是还有另一种异变，那就更不可思议了。这些参与实验的动物，它们的思维连接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意识体。我们知道神经元和处突的数量影响了生物的智力水准，就是说当上万只老鼠形成为一个意识体，共有神经元，那就具备了超乎寻常的智商。而且这种连接有地域限制，只有在一定距离之内，同类动物才能够连接在一起，但随着它们族群不断扩大，意识力有效范围就越广。所以可以预见越聪明的动物意识体族群就越大，族群越大动物就变得越聪明。由此可以推论，当这种演化进行到极致的时候，地球上每种生物都只会剩下一个意识体，偌大的地球上就只会有一只老虎、一只狮子、一只蚊子、一只蟑螂、一个人。演化再继续下去，地球上最后只会剩下唯一一种生物，还未必是人。进行实验的人得到这个结果，非常惊讶，令他感到更恐惧的是，在他试图发布相关论文的时候，察觉到有东西正在阻止人类发现这件事。于是他成立了这个组织对抗‘它’。”
张萱身后的女人开口：“如果这个理论公诸于众，可以想象，人类将凝聚全世界的力量破解自己的基因，从根本上改变人类的命运，可能二十年后那一场灾难就不会发生了。人类、自然、宇宙的未来都可能改变。但‘它’不想看到这个结果，‘它’要让人类按照造物主的剧本演下去。我们所要做的事，就是从造物主的手里夺回主动权。”
女人问道：“所以张女士，你敢与神为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