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彼岸的意识体，甘澜不由得抖了一下：“它追上来了？”
“宁予”云淡风轻道：“它刚刚派了几个单体来试探我，已经被我处理掉了。这个东西有些意思，也许是受到了我的启发，它会把单体融合进建筑承压墙里，然后改变单体状态，从而引起承压墙坍塌。就是利用这种方法，它控制了楼宇的倒塌速度和倒塌方向，可以说以后的高空幸存点都有危险了。不过这一次它元气大伤，短期内应该不敢再来试探我。只是为了应付它，我消耗也很大，未来几天可能会极度衰弱，所以后面的事情要多拜托你了。”
便在它说话的时候，“宁予”的身体已经绵软的倚靠在了墙上，是一种半脱力的状态。
“那我要怎么做？”
“我只是内耗多了些，休养几天就好，不用担心。”“宁予”微微阖着双目，仿佛随时都可能睡熟过去：“它和你以往所见的意识体虽然同出一源，却比其他的意识体厉害得多。”
甘澜好奇道：“如果它和我在村子里所看见的东西一样，那以它这个体量，莫非省内其他的城市都已经沦陷了？”
“它才扫荡过三个城市，若单纯靠幸存者扩充族群，万万达不到今天这个规模。你还记得它们是怎么来的吗？”
甘澜回忆：“好像是……亚利那病毒？”
“其实亚利那并非一种病毒，它如同原癌细胞一样，几十亿年来，一直存在于所有动植物的细胞内，自生命伊始就有了。只是它选择了疫情扩散那一个时期，集体爆发而已。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颗种子，它用几十亿年生根、抽枝、发芽，4年前则是它的花季。其实意识体也如同花一样，虽然大部分的花都在同一花季开放，但总有那么几个个例，可能提前一些开花，或晚一些开花。河对岸的那个意识体就是开花比较早的一个。所以在灾难之前，它就已经有了一定的族群规模，加上那个时期地面交通非常便捷，人也很多，它以一所医院为依托，飞速地扩大着族群规模，幸亏它出现的时间还是晚了些，否则肯定要成为一个巨型意识体了。”
“等等，如果你早就预料到今天的情况，为什么不告诉人类提前做好准备？”
“宁予”笑了：“我想过，但做不到啊。”
甘澜怨愤起来：“那有什么做不到的？只要你把实情说出来，我们就可以提前准备避难所啊！你早十几年就知道今天这件事吧？十几年！我们搬迁到太空里都够了！”
“啊，是很好的主意。”“宁予”叹息：“可是发现末日征兆的不止我一个，记得我说过的‘它’吗？‘它’的族群数量不知道早多少年就达到了顶峰，与它相比，我只是非常弱小的存在，一旦我将末日的消息扩散出去，‘它’大概早几十年就把你们全都消灭了。”
“你是说，还存在一个比你更强大的意识体。”
“嗯……这个故事就更长了。”
——十八年前——
仲夏时节，天色远比常日亮得早，第一缕阳光射进书房窗子，桌上的闹钟却刚刚指向五点半。但是张萱却不能再睡了，她从纸堆里拔了个懒腰，趿着拖鞋推门出来。发现丈夫和小女儿果然都还没醒，于是她早早进了厨房张罗早饭，煎出三人份的鸡蛋，倒好三人份的牛奶。随着面包机叮然一响，女儿揉着眼睛蹭进来。
的确是蹭。
女儿今年才6岁，刚刚进入学前班，正是娇气耍赖的年纪，走路绝不会好好走，偏要贴着墙跟一块抹布似得擦进来。于她身后，一只高及她胸口的萨摩有样学样，也哼哼唧唧地擦进来。
一人一狗依偎着落座，四只大眼睛看着张萱。
“妈妈。”女儿拉长语调：“不要鸡蛋。”
“不可以。”张萱把可爱的儿童餐盘摆在她眼前：“乖乖吃饭，不准再把煎蛋给乐乐。”——桌下的乐乐呜咽一声，低头吃起了自己的白水鸡肉。
趁着女儿吃饭的功夫，张萱赶快给她梳了头。虽然她无甚闲暇，但女儿的发圈衣服都尽力亲自打点，学校里再没有女孩子比她女儿扮得可爱。张萱在女儿头上拢出两个团子，然后叮嘱道：“书包收拾好了吗？作业带了吗？今天可有手工课，妈妈把剪刀和卡纸放在你的小工具箱里了，不要忘记拎。晚上回来，要告诉妈妈学校的午餐是什么——小宝贝，一共就三菜一汤你都记不住，一点都不像我！”
“反正好吃嘛。”女儿放下空盘子，两只小手摊开，故意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人家想起来的时候，盘子都空了呀！”
张萱笑问：“一点都没有剩？”
女儿认真地竖起食指：“一点都没有剩！老师夸我说我的盘子跟舔过一样呢！还奖励了我一根烤翅！”
“哦？老师这么夸你的啊？”张萱忍不住吻在她的丸子头上：“那宝贝可真棒。”
时间快到六点半，张萱帮女儿洗了脸，抹过儿童面霜，就送下楼等校车。女儿的小学附属于她所工作的大学，师资条件非常好，每天都有校车接送，她只需把女儿送到小区前就能放心了。
如无意外，她的女儿也当同她一样，一帆风顺地从一所不错的大学的不错的专业毕业，然后择一份喜欢的工作，富足无忧地生活下去。
她送走女儿回到楼上，丈夫也已经醒了。
“我约了几个朋友钓鱼，晚上不回来了。”
张萱点头：“我知道了。我一会要赶论文进度，就叫个钟点工来收拾屋子吧。”
“你定就好了。”丈夫搁下餐盘，穿上衣服拎着钓具出了门。
张萱已经一周没有去实验室了，她这个项目到现在余下几个大关卡，不是实验能够打通的。折身回书房，电脑仍在运行，它已经模拟运算了超过80小时，却始终无法建立出合理的模型。
张萱一坐下来盯住屏幕，眼神立刻就严肃起来，进入了工作状态。
这是一个有关意识起源的项目，当前生物学突飞猛进，每一天都有新的猜想和理论诞生，但意识起源之谜无疑是其中最难的一个课题，若有人能在这上面踏出一步，那绝对是空前的荣誉。
张萱觉得自己离它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迷障，这种接近真相的刺激感，令她每天都紧张得无法安眠。
传统意义上讲，大脑中的神经元之间以突触相连，使神经元细胞组合成一个庞大的群体，意识便诞生在这个过程中。但在推演意识产生的条件之前，她需要先完成一个略微简单的任务，就是模拟生命起源的初始条件。以当前的科技水准来说，这并非是很难的任务，因为她不需要一个具体的结果，只要模拟出产生原始生命的温度、湿度、辐射水平等几个数据的粗略范围就可以。
可明明一切条件都已经具备，加上远程调动当前国内最先进的“筹”式计算机，运算的结果却总是不尽如人意。
她起身倒了杯咖啡，复又坐下来查验自己在运算过程中记录下来的几组数据，想从中看出失败的缘由。
满目化学式和数字灌进脑子里，她闭着眼睛都能想出每个数字的位置。
理论上不该有失误的，但数十次运算的结果显示，当时的自然环境根本不满足生命的形成条件。生命伊始的种子，千万生物化形的细胞，原始海洋里孕育的今后将改变整个星球的奇迹之子，在那个时期，绝对不可能出现。
这甚至不是因为概率，不是说一个简单的奇迹就能敷衍过去的。由若干次运算的错误结果逆推，她甚至发现有时地球的引力超过了黑洞，有时地表的温度超过了恒星核心十二倍，有时地球的自转速度呈现脉冲波动，有时大气中会充斥满固态的金属氢，有时地球的体积涨满了宇宙，总之每一次模拟运算，得出的结果都绝对不可能。
张萱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起身把窗帘全部拉开，然后打开了窗子。
新雨之后，楼下花圃刚割了绿坪，空气里发散着淡淡的泥土清香与青草气息，极目远望，一轮圆日悬在长河尽头，温暖的光穿越十丈红尘揉着鼻尖，像跃动的脉搏，像破壳的力量，像抽穗的希望，无限的机遇和欢乐暗藏在万丈光芒里，不竭不尽。
张萱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洗去了一身昏噩。
她反身回到桌子前，打算再检测一下模拟运算的参数设置，然后开启第七十二次建模。
就在这时候，一缕灵光现于脑海。
如果运算的结果没有错误呢？
会不会生命伊始，真的出现过那种绝对不可能的环境？
她知道这个想法很疯狂。张萱放弃更改参数，转而坐下来思考数十次模拟出来的错误结果，想知道从物理学角度分析，到底有没有可能制造出那种极端不可思议的条件。随手搜索资料时，一篇不起眼的论文进入她的视野。
这是一篇L国某所不甚出名大学的研究生论文，引用次数为0，照道理已经被张萱排除了搜索条件，但由于某种程序错误，这篇论文依旧出现在了搜索结果里。论文题目非常简单，《生物起源及演化所需的超常规压力分析》。
张萱略微一愣，这篇论文创作时间是10年前，那个时候新一代计算机还没有出现，所以当时没有条件计算出生命起源的初始压力才对。可区区一篇研究生的毕业论文，为什么会提出“生命起源”需要超常规压力的问题呢？
她带着一丝困惑，点开了这篇论文，眼神一扫间，看见这篇论文的作者一栏写着——关星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