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沁画又说道:“这世道太复杂,我是弄不清了。但是花月你知道吗,我这一生大概做错很多事,但是对你,我真的问心无愧。”
我一听恨不得就气炸了,当年她抢我夫君,她姑姑杀我母亲,她在谢母面前排挤我,这都叫问心无愧?
我上前几步,隔着铁栏提起她的领口,恨恨道:“好一个问心无愧,夺人夫君,杀人至亲,这些在你眼里就换得一个问心无愧!”
苏沁画又笑,满脸的凄凉:“别说我没有杀你至亲,就算杀了,我也不过是为我的至亲报仇。何况我当时在玄川郡,还救你一命。”
我脸上的表情想来是惊疑不定,她见我不信,又补了句:“在玄川郡时,丁杏招来十五影煞追杀你,是我把你走的方向透露给了阮盈袖,阮盈袖又告知了风祁墨,另外,阮盈袖固然聪明过人,但若非我转移丁杏注意力,我们三人同行,她怎会看不到阮盈袖给雾云山庄下人通风报信?”
我愣了一愣,手上的劲力就慢慢松了,没我的支撑,她又颓然坐下,痴痴笑道:“就连我此次落在江御阳手里,竟然也是为了你!为了仇人的孩子!”
我大惊失色,只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明了,什么也不晓得,刚要问话,方老四拿着火把,从黑暗处又出现了。
这一次方老四带了两个人来,二话没说,直接进了苏沁画的牢房,把她架了出去,火把的光打在她身上,我才能真切地看清,她的双腿大概是骨头已然折了,形成一种扭曲的形状,身上也没一块儿好肉似的,我一时忍不住,发声道:“江御阳莫不是个变态吧,这么折磨一个姑娘家。”
方老四狠狠瞪了我一眼,还未说话,苏沁画却忽然吼我:“闭嘴!”
我被她这么一骂,一时语塞,方老四见我也没什么话说了,就带着苏沁画出了地牢。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她再回来时,整个人已是昏迷的状态,方老四把她平放在牢里,似乎又准备了些药材与饭食才出去,态度上不知为何,竟客气了许多。我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方老四却也不搭理我,安置好苏沁画,就出去了。
牢房的铁门一响,苏沁画就睁开了眼,我一直盯着她,自然看见了,就道:“你怎么得罪了江御阳?”
苏沁画的声音已经有气无力:“我没得罪他,他只是想知道秦家与谢家到底在干什么,机密有哪些,而我独自一人出门,不小心撞在他手里了。现在已是深夜,至少今天,他不会再来寻你麻烦了。”
我心里一动,难道,苏沁画刚刚忽然和方老四说那样的话,是为了拖延我直面江御阳的时间?然后想起来她临走的话,揣测道:“你独自一人出门……是为了我?”
苏沁画又沉默了,过了良久,她才说:“花月,其实我确实活不了多久了,但有几件事,我须得告诉你,我虽然问心无愧,但我终究有欠你的地方,不知道这条命,能不能补给你。”
我听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苏沁画又续道:“我去寻你,是准备告诉你,你身边有个与你很亲密的人,要害你。”
我背脊附上了一层冷汗,电光火石间,许多事情在我脑海里飘过,包括我九岳产业无端遭人破坏,包括我到了哪里,风声总是很快传到江湖上,又包括这次鸣蛇峡遇伏,若非江御阳能在我们决定线路的第一时间知道消息,绝不能布置得这样天衣无缝!
我此刻反而冷静了下来,问苏沁画道:“这人是谁?”
苏沁画支撑地坐起来,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但这人和谢岑君联手了,你爹不知道,我也是偶然听见他派的使者与谢岑君见面,我想这事太过紧急,有这样的人在你身边,你性命堪忧,所以只好连夜赶路,想去故秦找你,哪怕找不到你,告诉雾云山庄的人也好,哪知运气会这么差,碰到江御阳。”
我脑子里乱了一乱,一时半会根本想不到是谁背叛了我,只得强迫自己镇静道:“这是你的大恩,我记下了,若我能出去,一定也救你出去。”
苏沁画凄然一笑:“除非死,恐怕我是出不去了,江御阳用在我身上的刑,你怕是不能想象,若你不来,我再被拷打个几天,大约也就该暴尸荒野了。”
我蹲在铁栏边,咬牙道:“你过来些,我看看你的身子,或许我能救你也说不定。”
苏沁画缓缓往这里爬过来,随意把手递给我把脉,我又摸了摸她的身体,心里凉了一片,且不说断了几根肋骨,就连内脏也是一副衰竭之相,她说撑不了几天竟是真的。
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话,她倒也无所谓的样子,慢慢道:“你恨我的对吧,花月,谢岑君的事,你心里头一定难受,但我没法和你说,那个时候,我什么东西都没法和你说。可我快死了,我如果不说出来一些事,你一定不肯相信,直到现在,我还在想法子努力把你救出去。”
我不知她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定了定神,慢慢坐下,隔着铁栏和她言道:“我心里头自然是恨你的,你姑姑带着你来了我家,本就是家中遇难,更应小心谨慎,可,你姑姑不仅被纳作二房,害死我母亲上位,你还断我姻缘,横刀夺爱。我秦五自然恨你与你姑姑入骨,只是你已经快死了,也许过不了几天,还是当着我的面死去,所以这些旧账,我不会和你再算。”我迟疑了一下,在她面前,终究没有说出苏桔香病重,而我无论如何得去报仇的想法。
苏沁画苦笑几声,道:“所以下边儿这个故事,只是关乎我的,听完过后,只望你放下这些恨意,同风祁墨好好过日子,不再理这些糟烂事,若觉得我仍旧欠你良多,下辈子吧,下辈子我还你。”
牢内唯有方老四先前点燃的那两支粗粗的白烛尚能照进些光亮,而苏沁画的语气,有气无力而又十分低沉,有些沧桑,又有些怅惘,再没有她英气十足的模样。她说出来的故事,好似离我很远很远,远到好似我生命里这段的岁月,都被鸣蛇这样的神兽吞噬了一般,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偏偏里面所有的人,都与我有剪不断的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