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我们苏家，自那次灭门之后，就绝了后，自我爷爷到我弟弟，一个男丁没留，只有我与我姑姑活下来了。”她说起这段族灭的事情，已经平淡至极，恍若隔世，“至于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人留下来，大概是我们苏家，除却那一把绸云扇，还有另外一件宝贝，这宝贝究竟是什么，我爹来不及告诉我，而我姑姑，她不肯告诉我，她说知晓越多，长久活下去的机会越渺茫。”
我听她提及绸云扇，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告诉她：“你说的绸云扇，其实上边儿记载了前朝一位叫做霍拂晓的女侠的武功，十分厉害。”
她讶然道：“你怎么晓得！”
我将这扇子落到江家，又辗转到程厉、阮盈袖手里，最后烧毁，才知道这个机密的事情同她简略说了，她仰天一笑，眼角里有泪跌落：“什么叫命数，什么叫天意，苏家至死保存的秘密，竟教仇人的女儿学去！”
我皱了皱眉，却也没打断她，因我隐隐觉得，我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苏沁画稳了稳情绪，接着说：“绸云扇是苏家保存了百余年的东西，上面记载的确实是霍女侠的武功，但是这武功，苏家后人没法学，具体原因我那时太小，也不知道。只晓得，绸云扇对于那时的苏家来说，是引来灾祸的东西。”
“抄家、入狱、被斩，意安苏家一夜之间就从这世上被抹去了，而在那一个半月前，因为姑姑要去皇城订制首饰，我吵着要跟她去，竟然由此躲过一劫，我们回到意安的那一天，正赶上官府领兵抄没苏家，我们不敢进去，东躲西藏，最后想了个法子，假扮成流落街头的乞儿，终于被你娘带回去，保住了性命。”
“可是花月你想想，官府抄家，向来都是拿着名册一一对人，这样两个重要的人物不知所踪，官府竟不管不问，也不贴告示通缉，也不严防死守着城门，这可能吗？”
我一时语塞。
她又续道：“初到你家，我与姑姑真是感激涕零，我那时候家破人亡，不爱说什么话，你虽年幼，却自懂事起，都待我极好，我心里，一直把你看作亲生妹妹。”
我苦笑，却说当年，我也是将她当成亲姐姐一般的。
“可是后来，你猜我是怎样知道真相的？”苏沁画的眼眸里迸射出仇恨的光芒，“你爹去禹城谈生意那阵子，有个午后，我们在你家后院玩捉迷藏，你记得么？”
这么久远的事情，我早都忘却了，就顺势摇了摇头。
“你不记得，可我却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天你发了小姐脾气，把后院的仆人都赶了出去，只留我们几人闹腾，谢岑君抓人那一次，我为了赢了游戏，躲到了你家书房，也是机缘巧合，在书架的最下层，发现了你爹在我苏家灭门时，与意安官府和丰城江家往来的书信。”即便已经这么多年，苏沁画说到这一节，眼睛里竟还有隐隐的泪，“我爹爹苏魏，在那场族灭里，竟然并没有死，所谓的菜市口斩首，不过是个替死鬼罢了！而我爹爹，被江家带入一间地牢，严刑拷打，为了什么信中并没说，而我唯一能确定的是，苏家灭门之事，江家在明，而你秦家，在暗，甚至是整件事的唯一主使人！”
我的脚轻轻往后挪了挪，身体也向后倾，语气里全是不相信：“若是我爹暗中下手，灭你苏家满门，那我娘救了你们回去，何必不就势灭口！”
苏沁画冷笑一声：“那自然是因为，你爹想在苏家拿到的东西，并没有得到！”
我也冷笑一声：“你既然这么说，你且说说，我爹在苏家，到底想拿到什么东西？！”
没曾想，这话一说，她竟沉默了，良久，她才道：“……你忘记了，我之前说过，我爹爹还未来得及等我长大告诉我，就去世了；而姑姑她不肯告诉我，她说知道的愈多，愈危险，而这样的事，我人微言轻，就算知道了，也没有任何办法。”
苏沁画与我这样说，我才想起之前说绸云扇的时候，她就提及了这一节，一时半会儿倒不好反驳什么，于是牢内又静了下来。
终于，还是她继续道：“那之后，我去找了姑姑，把我看到的这些东西告诉她，她却不惊不怒，只让我隐忍下去，说不论如何，现在都不是报仇的最好时机。我不解，明明你母亲已经过世，我姑姑扶正，是杀掉秦则暮的最好时机，为什么不动手。但我年纪甚小，离开了姑姑确实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日又一日忍下去。”
“直到后来我想亲自报仇，厚着脸皮去和谢岑君他爹学武功，眼界和内力都开阔了些，才慢慢琢磨出一些门道。”她瞟了我一眼，语气泠然，“你爹爹周围的暗卫，可都不是等闲之辈，我能感受到的有两三个时刻跟着，不能感受到的，隐在暗处的不知几何，甚至你爹爹的武功，对我来说，都是深不可测。”
我与我爹许久没见，离家的时候武学又不精，差当时的苏沁画甚远，这一听真是讶然了：“我爹还会武功？”
她道：“自然。我姑姑武功终究是我爷爷亲传，比我高了许多，所以她一眼就能瞧出，就算是睡梦中，她也没有杀了你爹爹的本事。而我知道这一点后，自己也毫无办法，唯有站稳脚跟，跟在姑姑身边，另谋他法。而我终究是个女孩子家，早晚都得出嫁，你觉得，当时除了谢岑君，我还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么？”
“何况花月，我一直将你当作亲妹，即便你爹爹是害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你娘毕竟救了我与姑姑两条性命，不论她知不知道你爹的阴谋，她待我们终归是很好，你又是苏家族灭后才出生，你爹做的孽，和你委实没有什么关系。我心里就想，若谢岑君不为所动，那么我断了这条路的念想也无所谓，若谢岑君对你不忠，那此人实非良配，既然能对我动心，将来还会对他人动心，我绝不会让自己视若家人的妹妹，嫁给这样的人。”
我真正是目瞪口呆，良久才缓缓说：“其实苏沁画，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你没有那么伟大，也没有那么乐于牺牲，谢岑君家境殷实丰厚，谢母对你百般疼爱，你若嫁过去，将来如与我爹对上，还有几分筹码。至于我，也许你觉得对我娘有所亏欠，也确实不希望我嫁给这样的男人，但这种方法，你当真用错了，我年少无知，也没有亲生母亲为我排忧解难，这种打脸且痛心的事情，你以为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能体念到这份所谓的好处？”
苏沁画咬咬牙，偏过头去：“对，所以终究是我对不起你，但我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方才也说，若你仍旧恨我，来世我一定还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