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俊的马队在一月十八日出发,到达西河郡时已经是三月三日。
前后一共四十五天,白俊走过太行山郁郁葱葱的树林,也见识到了草壤相接的高原,最后,他们立马河畔,踏着青青嫩草,却能看到远处的大漠长烟。
西河,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在秋天的时候,黄河的这一边是汉人种下的大片的高粱,另一边却已成了匈奴人的牧场。不甚宽广的黄河阻隔着两个世界,表面上互不相侵,事实上两个种族的暗流从未停止过。
在汾河的河道上,没十里设有一个小驿站,每一个驿站设兵两人,马一匹,遇到事情立刻骑马回报治所。西河郡边军本来只有一百多人,分配到各个驿站中甚至无法满员,凭借着这点兵力根本不足以抵御外敌,最多也就是个报信而已。
从原则上讲,无论是黄河以东还是以西,都是西河郡的土地,理应由汉人管理。可自南匈奴内附以来,朝廷把西河郡当成养狗的肉,黄河以西尽数割出去,时不时还会有匈奴人偷偷过河在东边放牧。
据当地人说,近几年黄巾乱起,朝廷越发的依赖南匈奴提供的骑兵作为兵源,对于南匈奴的放肆也就越发的放纵起来。
这些话,越到西河白俊越深信不疑,起初的传言一条一条都验证了,甚至更加严重,所谓的沿河驿站早已子虚乌有,军队只在城镇中驻守,所有的防御不过是四座小小的瞭望楼而已。
一路上白俊沿着官道行进,沿途的良田全部都被破坏了,人家也大多遭受到洗劫,原本应该很热闹的官道却连个驿站都不剩了,据幸存下来的人说,这是于夫罗带领的匈奴军,在去往冀州平定张纯之乱时干的好事,完全没有人敢阻止。
就像是久居西河的老者说的话:黄河两岸已经尽成胡人天下。
白俊最终到达西河,并没有直接入郡,而是赶到了黄河渡口。
黄河渡口显得有些荒凉,事实上在并州地界,黄河并不算宽广,胡人汉人都喜欢找水浅的地方乘牲畜凫水过河,只有少数行商或者不善骑术的人才会使用渡口,而在这种地方做生意的人本身就少,渡口自然显得荒凉。
赶上乱世,就几乎是一个人都没有了。倒也不能说一个人都没有,还有一个头裹逍遥巾的皂衣男子闲坐在渡口的木桩上,悠哉悠哉的攥着一根简陋的鱼竿,在翻滚的河水中悠闲地钓着鱼。
“这位公子,”白俊走上前问道:“这里是黄河渡口吗?”
“你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这里对于我不过是个钓鱼的地方,对于你来说是什么,我并不知道。”
男子敷衍的说道,头也不抬的态度让白俊很是不爽。
“那我再问一下,这里的船都到哪里去了?”白俊压下了自己的不爽,再次问道。
“船?”男子歪着头看了看他,又摇手向河中一指。
“顺着水流走二百里,循着水浅的地方,你或许还能找到几块木板,完整的船是没有了。”
男子说完,狠狠地一甩钓竿,银白色的鱼线带着一条水线划出水面,鱼线的最末端却是空空如也,显然这一杆收的不是时候,鱼已经挣脱掉了。
“运气真不好。”男子自言自语道,悻悻地收了钓竿,随意的向身后一躺,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我劝你打消找船的念头了吧,匈奴人为了堵住少单于的归路,已经焚掉了所有的船,现在的黄河西面已经是是非之地了,少去为妙。”
“哦?”白俊听着他的话来了兴致,这样的情报显然不想一个普通老百姓会说出来的。“还望公子赐教,何谓是非之地?”
“真想知道?”
“恭请先生赐教。”白俊用着更加严谨的语言,恭敬地抱拳说道。
“先搞上条鱼来。”男子微笑着说,眯起来的眼睛像是取乐一般。
白俊没有说话,右手在身后一探抽出了马背上的两柄折枪,只见他身子半弯,像是蛰伏的老虎等待猎物一样紧紧地盯着浑浊的黄河水,时间静默,水声滔滔流过。
扑通,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像是一支离弦的箭一样爆射出去,直接突入了江中,随着一阵翻滚,当那身红袍再度出现在岸边时,他手中的折枪已经稳稳的穿着一条肥嫩的江鲤。
白俊走上岸,炫耀似的把鱼举得很高,最后用双手呈在了男子面前。
“鱼弄到了,还请先生赐教。”他一字一顿地说。
男子捻着自己的胡须点点头,眼神中终于有了些许光亮。
“还有点本事,那我就告诉你好了。”男子站起身贴到白俊身边,用平和缓慢的语气说:“匈奴单于羌渠被族人杀了,现在南匈奴又拥立了一个新的单于,为了防止出征在外的少单于杀回来,于是就烧了船,想把少单于挡在黄河东岸。”
“请等一下,”白俊皱了皱眉头,这一段话信息量太大,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单于是因为什么死的?”他问道,在草原上弑君的事时有发生,但是总归是要有个理由的,羌渠虽然没什么好的名声,可也没听说有多么无能或者无道啊。
“因为征兵。”男子甩甩手说:“自从黄巾之乱以来,朝廷每年都从南匈奴征调骑兵平乱,这些年走出去了两三士兵了,这一次少单于走冀州,更是调走了一万人。南匈奴人不少,但是经不起这么耗,于是就杀了一直供奉着大汉的羌渠。”
“你说的少单于可是于夫罗?”白俊追问道。
“对,匈奴没有第二个少单于。”
白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来凉气,那可是于夫罗,年纪轻轻就有草原小霸主之称的于夫罗,现在正手握一万大军,一旦他因为这事杀回来了,那西河郡上下可是都要遭殃了。
“先生,你可知哪里能过车?”白俊紧接着说,他已经不想多逗留了,眼下之急无疑是阻止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
“北走三十里,有一座小桥,你的货分开装,多走几次就能过了。”男子说完,又悠闲地甩出钓竿,静静的开始了钓鱼的闲散日子。
“多谢先生。”白俊抱拳谢道,随后连湿衣服也不脱就骑上马,急忙向北催促着车队行动起来。
“呵呵,热血的小子。”男子眯着眼睛说道,目光随意的游走在广阔的天空中。“新来的小子真是个愣头青,不过,似乎很有趣啊。”
皂衣在风中猎猎作响,逍遥巾像是孤零零的树干上最后一片叶子默默地飞走,男子也不去管,只是淡淡的看着白俊的马队愈渐远离的影子。
希望,他能给我带来一些惊喜。男子如此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