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女人背对着晨曦，瘦瘦小小的，蜷缩在沙发里。晨间阳光正绚烂，可那样形消骨瘦的一张脸，掩藏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五官似乎都被阴影模糊了。
拿出一个水杯，清洗干净，又在柜子里找出新牙刷和毛巾放在盆子里，酆曼珠这才去洗锅开火准备早餐。
泡面早就吃完了，他新买了些面条，煮面条是最方便的。红红的汤色，白嫩的面条，撒上几点葱花，看起来十分诱人。
“吃饭……”话音未落，却戛然而止。他本想叫女人洗脸吃饭，可他的手才伸出，女人就像被惊动的野兽一般，躲着他的手，靠坐在了沙发另一头。
那么敏锐的感知。
手僵硬的转回了自己的头上，酆曼珠讪讪的：“早餐做好了……”
女人正看着他，似乎在打量——那是一双漂亮的眼睛。然而，那张脸，惨不忍睹。
将耳边被风吹乱的发抚到耳后，酆曼珠转身回房布碗筷去了。
他租住的这个房子，在城市的最边沿。租金便宜，也没配桌椅、柜子，唯一的家具是那张上了年头临近报废的床。而他的所有物品里，最值钱的家电是一台台式电脑，真正的四方显示屏的台式电脑。
酆曼珠将笨重的显示屏搬到了地上，将放电脑的硬纸壳大箱子擦干净挪到床边，又拖过一旁用透明胶胶成的白色泡沫板凳摆好，便招呼着女人洗漱好吃早餐。
窗外，鸟儿鸣叫着，不时有笑语隐隐传来。酆曼珠在泡沫板凳上坐了：“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随便做了点……”
女人坐到床沿，没有做声。她看着自己的手，面无表情。
酆曼珠慌忙插话：“我叫酆曼珠，姐姐叫我小酆好了。姐姐叫什么？”
女人抬头看着他，眼神空空的。她没有回答，只是用左手拿起了筷子。左手拿筷，不免有些不太灵活。握了几次，几番摆弄不成，女人索性将筷子整个握在手里，挑起面条开始往嘴里送。
吃过早餐，女人斜倚在床边上犯了困。头一点一点蹭动的，是一张高三的课程表。
酆曼珠取了绳上的衣服换了，在床底下的鞋盒里捏出了个便利贴，贴在床头：厨房有米和菜，中晚餐请自便。
临出门时，想了想，又到墙壁上挂着的一整排衣服里拿了套家居服放在床头。就是那种用结实的大水泥钉钉了几颗钉，然后用一根麻绳连着直到厨房门口的附近，在房间切割出一个斜角挂衣服。
女人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折叠的整整齐齐摆放在枕边的衣服。衣服是系带子的睡衣，就算她伤了一只手，也是能够自行更换的。
拆掉胳膊上的纱布，三十二度的水流，在身上轻缓滑落，舒适到让人着迷。她呆呆的站着，额头微仰。脑袋里偶尔闪过纷繁的短片，只是刹那是非，让人不愿深思。洗发液，沐浴乳，将自己从发丝到脚尖细细的清理了一遍，套上衣服，又躺进了阳台上的小沙发里。
酆曼珠踏着星月归家时，除了浴室的地上躺了两件待洗的衣裤和被拆下来的纱布，所有的一切，全部都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阳台上，女人依然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沉睡着。
默默的将衣裤收到一旁，把早间备好的米淘了，放进电饭煲里，酆曼珠开始择菜。黄瓜火腿、紫菜蛋花汤，简简单单的两个菜，到是在饭煮好的同时上了桌。阳台上，女人也醒了，左手支着脑袋，在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明明极是散漫的姿势，可这背影，却让人感到寂寞。
酆曼珠扶额，醉意点点。自己都是自身难保的人，如何为她人操起闲心来。将饭菜端上了勉强能称之为桌的大纸箱上，长唤一声：“吃饭了……”
女人依言进了房，端起碗筷才发现只有一副。抬头去看，酆曼珠单手支着下巴，双眼迷离：“我在工作的地方已经吃过了。”
得到了答案，女人低头用左手扒着饭粒，依然是毫无滋味的。酆曼珠看着女人垂落在身侧的右手：“吃完饭，我给你上药......”
女人看了看自己无力的右手，没有做声。酆曼珠起身取了衣服，去浴室洗澡。当他梳洗完换了衣服出来，女人已经吃完饭站到了阳台上的夜色里。
远处，是灯火通明充满了距离感的城市。
“姐姐，你在想家吗？”酆曼珠提着医药箱，站在门口。女人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遥远难及的星空。她脑中的记忆，很模糊。
钢筋水泥铸就的繁华都市里，她也曾穿梭在大街小巷里为一日三餐奔劳。只是回忆跟断了片的电影似的格格不入，凌乱的衔接在一起。每个身影都是模糊的，她想不起身边曾经存在的任何一个人。
酆曼珠将药箱放到沙发里，抖开手中的被单，欲为女人披上时，这才发现，睡在沙发里小小一团的人，身高，竟比他还要高出些许。愣了愣，忽视掉女人明显后退的步伐，执着的将被单围到女人身上。将人拉进沙发里坐着，见裹的严实了，他这才伸手去扯女人腰侧松松系着的带子。
皮肤暗黑，瘦到皮下已经只剩骨骼的存在。酆曼珠看着这样的一副身躯，甚至会克制不住的去想，拥有这样的身体，会在何时死去？
这不是恶意的猜测，而是一种陈述。这样的身体，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他绝不会认为这样的人竟还能活着。失去光泽，变得青乌的皮肤。只剩一层皮包着骨骼，看不见血肉。70老汉身上或许还能找出二两脂肪，可眼前的身体，如同行尸。
打开药箱，里面是玲琅满目的白瓷瓶。是那种21世纪已经绝迹了的，古人才会使用的白瓷小瓶，上面是各色绸布做成的塞子。药箱开启的时候，女人的目光就落在了药箱内，良久，才转过别处。
酆曼珠没有多想，他只当是女人看到了装药的小瓷瓶，就像他当初那样，觉得别致而多瞅了两眼而已。他并非杏林之人，女人脱臼的胳膊和肩胛处的碎骨是道士那日复原固定的。今日被女人自己拆了纱布和夹棍，让他再原样的绑回去是不可能了。便也只能取了续骨散调成膏状，涂在肩胛处，用纱布缠了，帮她把衣服套上。又根据女人手臂的长度，剪了一段纱布系好，将胳膊吊在身前。
“姐姐身上有伤，还是去房间睡吧。”酆曼珠收起药箱，打算晚上就睡阳台了。然而女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依然静静的坐着。
看着比夜风还冷峻三分的面容，酆曼珠刮了刮鼻梁，进屋洗碗去了。他可是个高三的学生，晚上还有作业呢。
翌日清晨，酆曼珠做早餐时，想了想，将中午的饭煮了，顺便炒了个菜，用深口的碗装了，放在了盛满凉水的盆子里，裹上了保鲜膜：“姐中午记着吃饭，我已经炒好了，到时间放到电饭煲里热一会就可以。”
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走着，一个高中生，一个年轻的道士，居住在一处只能远眺京都的破旧出租屋，养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