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住处,酆曼珠收拾了心情,换上校服准备出门时,想了想,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手机。犹豫再三,他低头递给女人:“这是我同学淘换下来的,触屏虽然不太好用了,但是按键都还是好的……”一边说一边示范:“我白天要去读书工作,你要是有事,可以用手机联系我……”
女人接过,神情有点呆呆的。是一个黑色滑盖的触屏按键双功能手机,国外的牌子。她依稀记得自己曾经有过一个手机,黑色的,外型就跟缩小版的大哥大似的,外壳坚硬,曾被那人拿着真的砸开过核桃。
现在的她有什么事情是需要用得上手机的呢?女人抓着手机,神色茫然。屏幕上黑色字体显示着日期:2015年8月19日。
酆曼珠看着那样落寞的神情,想说点什么,千言万语却都凝在了心头。酆曼珠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看着女人这般模样,他无端的就觉得悲伤。
高中的学业是繁重的,高三更甚。酆曼珠并没有陷在自怜自哀的情绪里太久,因为他除了学业以外,还要想方设法养活自己。而现在,还多了一个他需要养活的人。
说到酆曼珠的工作,那是五花八门廊括了各行各业。端过盘子、洗过碗、扫过大街、发过传单,天桥底下卖过唱、明星的演唱会做过安防,偶尔兼职红路灯路口的交通协管员。都是短期的,能混个十天半个月的算是难得了。
唯一工作时间长一点的,就是酆曼珠现在的这份工作——夜场歌手,也是他夏夜在天桥底下卖唱而得来的工作。排除环境和熬夜的问题,算是待遇非常不错的了。一夜的工资,抵得上他以前好几份工作的总和。
敲开道士家的门,酆曼珠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弱弱的,断断续续的说着:“今天周三,我晚上要工作,你......”
道士深深的看了眼还不到自己肩膀的少年,拖着沉沉的嗓音应道:“好。”
子夜坐落在南城的一处商业中心,是一栋四层高的独立建筑。算不上顶尖的娱乐场所,但是会员制,又因为花样繁多,几乎囊括了所有年轻人能想出来的新鲜玩意,在这四九城里硬生生杀出了一片天。
女人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子夜门前来往人员依然络绎不绝,她等候在员工通道门前停车坪的大树下,静立着,消瘦的身影几乎与树融为一体。
酆曼珠一眼就看到了树下穿着他那套墨蓝色条纹睡衣的人。随性的衣着,身形劲挺如松,似一柄收敛了锋芒的利刃。
这是个独属于黑夜的女人。酆曼珠如此想着,和朋友道别,朝树下走去。他是没有想到道士会让女人来接他的,毕竟,他们谁也没有亲眼见识过女人的能力。
女人却看着他,静静的,带着思索。酆曼珠低头打量自己,这才了然。长发、彩衣、浓妆艳抹,女孩子的装扮。而他平时在租房里是穿着中式休闲服的,莫怪女人诧异。唇角扯了扯,心头苦涩。
没有多问,女人径自朝路边上的小电摩走去,刚骑上车,酆曼珠就匆匆冲了上来,急切着:“姐,我来骑!”
女人没动,低头开锁,等他上车。此时已是凌晨,马路上空空荡荡的。不同于白日里的热闹喧嚣,安静极了。冷不丁的,酆曼珠打了个寒颤。看着小电摩上比自己还要瘦弱几分的女人,她是漠然冰冷的,于他而言,也是陌生的。
可是,他已经决定赌一把了不是吗?想着,身体已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小长腿一跨,他抱着女人的腰:“姐慢些开,我把性命交给姐了......”明明是笑盈盈的,却在坐上车后,谨慎的环顾着四周,心头提着一口气,不敢放下。
夜风徐徐,星辰点点,7月的天空是美丽而任性的。不知何时,乌云遮来,骤雨急至,酆曼珠的心便提了一路。到了小区里,酆曼珠掏出钥匙让女人先上去洗澡,自己将车停去了车棚里。一路上都是平平安安的,酆曼珠不得不为这一路的太平而庆幸。
酆曼珠跟道士住在7楼,也就是顶楼。像这种老旧的筒子楼,楼道里的电线早就老化了,所以楼道里的灯7楼里有四层楼是坏的。又因为这种老式的筒子楼没有物业管理,都是独门独户。多数业主早已搬离,只剩租客,因此,公共区域的灯一旦坏了,便是没人管的。
也幸得这灯坏的也是凑巧,隔一层亮一盏,一三五楼的灯是好的,因此没有大问题。酆曼珠就着五楼的灯光过了六楼,就在他走过六楼上七楼的中间楼梯拐角时,酆曼珠心脏没来由的紧了一下。
不提现在的房子是什么格局,老式的筒子楼,楼道为了采光通风都有一面是封了窗子对外的。而酆曼珠刚刚在拐弯上最后一层楼梯时的惊鸿一瞥,让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公寓在城北的郊区,他租房的阳台和这个楼道口都是朝南的方向。六楼跟七楼的楼道是没有灯的,而城市不论在何时都会有闪耀的霓虹,这样的情况下,按理,他看见的应该是窗外城市的灯火......
几乎不需要经过思考,酆曼珠迅速的朝楼上窜去。却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一双手在黑夜里凭空出现,抓向了酆曼珠的脚腕。细长的手臂、尖锐的指甲,惨白的。酆曼珠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了,却也忍不住头皮发麻。他飞快的避开那双手,因为用力过猛,整个后背都重重的撞在了坚硬的墙壁上,几乎岔了气。他却顾不上这些,双手在自己身上翻了起来。
所有口袋都是空的。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自己在‘子夜’换衣服时,将铜钱遗落在了更衣柜里。
就这么一呼一吸的时间,那双手已经到了他的面前!酆曼珠惊恐的瞪大了眼,再想逃,却被一股力量从楼梯上推下......
滔滔江水,冰凉刺骨。口鼻都被水吞噬,直接淹没了他的口鼻。窒息的恐惧让他忘记了挣扎,被那股力量拖着越沉越深。酆曼珠大睁着眼,直直的看着租房的那扇门在粼粼波光里,离自己越来越远......
女人是被水滴声惊动的。
那是不同于尘世间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滴落在人的灵魂深处,每一丝声音的回荡,都像是在密闭的大瓮里。来来回回,跌跌荡荡。
她关掉花洒,赤脚来到房间。湿哒哒的脚印在地板上蔓延了一路,而眼前,朦胧的水气延着门缝凝聚,汇成水滴,倾泄于地。女人并未上前,她只是站在原地瞧着。旁人的生或死,于她而言是无关的。救,或者不救,她都找不到理由。
忽然间,脑中冒出了少年的盈盈笑语与记忆重叠:
“我把性命交给姐了......”
赵落,我把我的一辈子放在这里,你要不要……
枯瘦丑陋的比门外不速之客更形似鬼爪的手,突破了门框上由水雾形成的水纹,握上了门把。在女人还权衡着救与不救这个问题时,手已经摇动手柄,推开了被封死的门。
伸手将到了家门口却被拖入江水之中的人扯了出来,砰的声响里,门重新被关上。而酆曼珠沉沉的坠在女人身上,早已失了力气。女人将酆曼珠丢进了浴室里,甩掉自己手上的水珠,套上衣服,去了阳台上。
黑暗的房间,泠泠水声里压抑着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