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迷路了。”
“别怕,我带你回家。”
那是个飘着小雪的冬日,六岁的梅星苒红着眼睛独自徘徊在荒无人烟的雪地公园里。
她被弟弟梅钰冲拉出来陪玩,可是还未开始就走散了,当她为了找梅钰冲而累得气喘吁吁时,她才蓦然发现自己身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公园里——毫无疑问,她迷路了。
“妈妈,妈妈……呜呜呜……”她边哭边用手揉揉湿润的眼睛,嘴里不停地呢喃着死去的妈妈,“怎么办,我迷路了……呜呜……”
“别哭了,吵!”
白雪皑皑的公园里,白雪覆盖着的无忧树下,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小雪人吼了一声。那是梅星苒见过的最瘦、最小、最不圆的雪人了。
嘿!它动了动,伸出一只像人似的小手来!身上的积雪掉了一块,接着又掉了第二块、第三块……他索性站了起来,用冻得通红的小手掸了掸从树上落到自己身上的雪。
梅星苒被慑住了,不敢哭出声,呆呆地望着前边儿不远处的“雪精灵”。
从雪堆里爬出来的男孩,长得高高瘦瘦,削尖的刺猬头上沾着一层蒙蒙的雪;被冻得比手还通红的脸,依旧俊俏;特别是他那双黑的发亮的大眼睛,充满了灵气,特别好看!
他有意无意地瞥了梅星苒一眼,眸子里的寒意让这六岁的小女孩不禁缩了缩身子,向后退了好几步。
“呵呵。”男孩得到了意料中的结果,不屑地一笑,便转过头来,靠着树坐下,闭上了他疲惫不堪的双眼,感受着那洁白无暇的雪花给他带来的寒冷。
良久,梅星苒看着不远处的“无害”的“雪精灵”,她稍稍壮大了胆子,告诉自己:他不会伤害她!
她蹑手蹑脚地走近他,悄悄在他身旁蹲下。
当她小小的背脊靠在覆着雪的树上时,一个小雪块落入领间,滑过她的细颈,她又冻得立马挺直了背,“好冷啊。”
原来树皮比冰块还冻啊,她转头看了看正靠在树下受冻的男孩,他衣衫单薄,而自己裹着进口的毛皮大衣。于是又向他靠近了些,想把自己身上的温暖分给他,很多,很多……
寒冷的他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世界的一丁点儿温暖,微微睁开了眼睛,“离我远点。”
梅星苒装作没听见,开始与孤独的他说起话来。
“大哥哥,天好冷啊,你怎么不回家?”
真的,好冷,但我无家可归。
“大哥哥,我叫苒苒,你叫什么?”
名字……
“大哥哥,你怎么不理我?”
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干嘛要交流?
起初,他不开口回答她,让她自言自语;结果她越说越糊涂,号啕大哭了起来。他不得不用冻僵的小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哄道:“别哭了别哭了,老天保佑,你一定能平安到家的!”
“可是我迷路了。”
“别怕,我带你回家。”
也许,一切都是从这开始的。
梅星苒似乎没有看见他那敷衍人的表情;他那不咸不淡的话语,恰如火柴般轻易地燃起她心中点点火光。六岁的小女孩为了这点小事就湿润了双眼,眼睛里还要对他闪着点点光亮,“可是,我家离这里很远,我不知道在家哪里,也不知道爸爸的名字……”
“那我带你去警察局吧,爱哭鬼。”男孩抓耳挠腮,知道自己是摊上了一个烂摊子。如果不把这个女孩送走,她一定会死缠烂打哭个不停。
他起身拍拍屁股后沾着的雪,然后大方地向她伸出自己的手。梅星苒也朝他伸出手来,可当她那温暖娇嫩的小手触到他干燥的“冰块手”时,猛的缩了回去。
这就嫌弃了?
男孩看了看自己干燥的手,腕上还有一道显目的刀痕。他知趣地收回自己的冰手,转身走开。梅星苒咬了咬牙,站起来冲向他,一把抓住了那冻得跟冰块似的手。
“跟紧了,丢了我可不管。”男孩俊气的脸上荡起一抹自嘲的笑,看她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自己不放。而梅星苒只想再握的紧一点,用自己手心里的温暖烘暖他冻干的手。
一路下来,渐渐有了人烟,男孩突然停下来,眉头紧锁着,一个邪恶可怕的念头在心中滋生,仿佛有两个声音在耳边叫嚣:
——“别管了,让这丫头自生自灭吧,你去帮别人了,那谁来帮你?不如让她也尝尝无家可归的感觉。”
——“将心比心,她就像那时的你一样需要帮助,她人生地不熟的万一碰上人贩子怎么办?”
他咬了咬唇,使劲用手掐另一只手,痛楚隐隐从手臂上传来,好像做了一场无比煎熬的思想斗争。
被梅星苒看见了,她急忙制止他,生气道:“你在做什么啊!手会疼的!”
“我只是看看有没有知觉而已,天这么冷都冻坏了。”他努努嘴,把头别过去,不肯看她急切的眼神。
也许他还有点良心吧。
“到了。”他指着警察局,可梅星苒不知道在想什么,依旧拽着他不放:“我一个人……不,不行……”
他想,就算不能亲自把她带回家,也总得好人做到底,陪她在局里等家人吧。直到梅星苒那些高端大气的家人到来以后,他开始嘲讽自己妄做好人的念头。
警察局里是有空调的,他的体温似乎在随着遥控的空调一点点上升。梅星苒握着他冻僵的手,感觉覆在他手上的“层层干冰”融化在了她的手心里,化作温暖而湿润的汗水。她欣慰地眯着眼笑。
“大哥哥,这里好温暖,你还冷不冷?”
“不冷了。”
“大哥哥,树下好冷,你为什么要待在那儿?”
“因为,我想等无忧花开。”
“无忧花好看吗?”
“好看。”
“有多好看?”
“比你好看一点。”
梅星苒听了后,既好奇又兴奋,两侧的脸颊微微发红;笑起来时,露出一排整齐又洁白的牙齿,可爱极了。
他似乎又看见了,在那个美丽芬芳的季节,高大茂盛的无忧树上又点缀着晶莹的小花。妈妈就在树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用温柔的声音告诉他:“你看,妈妈最喜欢的无忧花,又开了!”
忽然,一个高亢的声音打破了他迷茫的梦境。
“那个叫苒苒的丫头,你家里人来接你了!”穿着黑色警服的警察高叫着,朝梅星苒招招手,“快出来!”
闻言,梅星苒急忙从沙发上跳起来,快步跑出去。
男孩跟着跑出去,看到的第一幕便是一个身着黑色名牌西装的男人一把提起了梅星苒,也不顾她手臂疼不疼。一辆较长的黑色轿车正闪闪发光地停在他们身后。
男孩已经被人忘记了。
梅博梁抱着梅星苒,怒视旁边的女人,还有躲在她身后的梅钰冲。梅星苒低头,看见梅钰冲红肿着眼睛——明显被训过了。
梅钰冲是梅星苒同父异母的弟弟,小她一岁。他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幼就有一副大少爷的臭架势。
这次,若不是他硬拽着梅星苒出来滑雪,梅星苒也不会在这地广人稀的雪地里迷路。
苏月非护着身后的梅钰冲,无奈护短道:“博梁,钰冲还小,不懂事儿。这不,苒苒也找到了。有什么事回家说,这警察局呢!”
梅博梁这才收了眼,抱着梅星苒欲要拉开车门。
“爸爸,爸爸!”梅星苒摇了摇他肩膀,指着对面那个衣衫单薄的男孩。
梅博梁眼里折射着只有商人才有的精明,对于女儿的意思,他已了然于心。于是随手从兜里挑出一张副卡,转手向男孩扔去后。梅星苒还想再说点什么,却直接被抱着上了车
那张价值不菲的副卡在风的迎送下悠悠然飘落在地上,他蹲下拎起这张“挂满了金钱”的副卡。
这是什么?钱?
哈哈,哈哈哈哈!
他难得好心一回,结果没有得到一句像样的“谢谢”,反而被人用钱侮辱。
他永远忘不了梅博梁扔出副卡时,那一家人鄙夷不屑的眼神。
好!好一群看不起穷人的有钱人!
看着这张几乎撕不破掰不断的副卡,他嘴边又挂起一抹自嘲自讽的笑:“你们都只不过是为钱奴役的傀儡罢了……”
轿车里,梅星苒红着眼爬到后车座里往车窗后望去,却没有再看见小男孩了。
苏月非瞪了她一眼,低声道:“还不快坐好!这么多事,怪不得会走丢,尽惹麻烦的扫把星!”
梅星苒红着眼坐好,怯怯的不敢看她,心想:我才不是惹麻烦的扫把星。
一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就离婚了,她被判给了妈妈,如今妈妈病逝,她不得不被接回梅家,融入这个陌生的家庭。可她无法再叫第二个人“妈妈”了,而善妒的苏月非也从没想过接受“别人”的孩子。
记忆里,那场小雪后来愈发变大了,冰块似的雪花如一串串珍珠一样,接连不断地从天而降。在寒风呼啸中,天更冷了。
记忆里,那场雪,那棵树,那只雪精灵,还有他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