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警所，方浩就接到电话，说方堂顺跟村民们等不到我们的到来，直接跑到镇办公大楼堵方明山去了。镇长现在正在大发雷霆，要向县局申请将我革职查办。
“谁打来的啊？”我问。
“副镇长，让我们赶紧去。”
我将车子开到院子里，在楼下就能听到乱七八糟的吵闹声。我们走到门口，方明山正在当着村民的面打电话，听语气是应该李局长，这家伙还是真不嫌事大，公报私仇的事干得这么硬气。
“李局长，我不管他姑父是谁，我不认识，他没事抓人家道士干嘛？难道咱们国家还不能有信仰了吗？我的工作要怎么做？为了县长的招商引资计划，我出了多少力，你们派个二百五的下属过来，正事做不了，只会捣乱。”
……
“抓到齐峰那算什么功劳，死了那么几个人，害得大家人心惶惶的，换别人说不定早就抓到了，我还怀疑他早就发现是齐峰，徇私包庇呢！”方明山说话的时候，情绪激动，不停地去挠左边眉毛，真像一条乱咬人的疯狗。他最近去市里装上一只假眼，大概他自己也知道其丑无比，所以潜意识总想去挡。
……
“你就包庇他吧，出了事我可不负责，到时候搞得全县人心惶惶，影响招商引资，你们县局来负责，我不会再去周旋了，好处没得到，惹得一身骚。”
方明山说完啪的一声将手机摔在茶几上，几个村民吓得一时不敢说话。我敲了敲门，方明山抬头看是我，便招招手，不耐烦地说：“你是怎么办事的？把乡亲们都得罪了，在你警所门口待一天了，你都不露面，你的官威很大吗？”
“镇长，你不要这么激动，刚才你给李局长打电话我都听到了。咱们有话好好说，不要把私人恩怨扯进公事里。”我劝道。
“你才来几天，我跟你有个屁的私人恩怨。”
“真的没有吗？那你干嘛颠倒黑白，诬陷我包庇齐峰，齐峰可是我高朗拼了性命抓的，我他妈连自己兄弟都抓，你说我徇私包庇？”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家见我敢这么跟镇长说话，都很惊讶，本来我是打算好好说的，在村民面前给他足够的面子，但是他说齐峰这件事让我很愤怒。
“是不是包庇你心里清楚，不用在这跟我说，现在有事说事，村民们说你不准方玄做法，害得大家都不敢回家了，你想怎么办？明河镇是你说得算，还是我说得算？”方明山说完看了看村民，大家立刻心领神会，站起来围在我边上，指手画脚的，让我给个说法，为什么剥夺他们信教的权利。
我点了一支烟，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说：“首先，我没有说方道长不能做法事，我只是说让他不要犯法，上次他利用大家的恐惧心理，找人装神弄鬼，我自然要抓他。今天跟他沟通过了。他认识到自己的问题，所以我已经允许他继续做法事。”
大家互相对看了一眼，大概是没想到方玄跟他们那么硬气，非要我去请他出山，结果这么快就被我搞定了。
“大家求个心里安慰倒是可以，但是千万不要封建迷信，镇长当年为了带头响应上面的号召，连自己祖坟都迁走了，建立精神病院，你们应该也知道啊！”我语重心长地说。方明山很明显没想到我连这个都知道。
“你们年轻人不信，我们管不着，但我们是穷人，一辈子就图个平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说话的女人看年纪及站的位置，应该是方堂顺的老婆。
“大姐，我想问的是，你家有跟人结仇吗？”我问道。
“哪来的仇人啊，我们都是老实人，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最多就是为了畜牲偷食或者小孩打架拌几句嘴，能有多大仇？”她说道。
“那你认为是死者破坟而出吗？”
“当然是了，我爸死于非命，听说这种人最容易积满怨气，引起尸变。”
“其实我去现场勘查过，绝对是人为的，他们先将上面的土扒开，然后用八根类似铁撬一样的杆杆，插进坟里，然后一起用力将棺材撬出来。”我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方明山，想看出他有什么表情，但他一直拉着脸，没有任何反应。
“有病吧你，谁没事干这伤天害理的事？”女人骂道。
“放心，我会调查好，大家先回去吧，方道长已经在家里等着你们去请他了。”
大家走后，方明山有点气急败坏，大概是刁难我没有成功，但我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他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我来之后，已经无数次在挑战他的权威了，即便他没有任何犯罪行为，我们的矛盾也不可能调和了。
整个过程中方浩都一言不吭地站在边上，村民们走后，他在边上拉着我衣服，劝我赶紧离开。
“镇长，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今天的事很抱歉，完全是一场误会，方玄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所以我觉得他们不会再闹事了。”
“走吧，我已经懒得警告你了，在这个镇上，还是我说得算，你的一切狂妄的行为，将来都必定要付出代价。”方明山说完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休息。
“我明白，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我站起来又想起什么，“还有我希望你能叮嘱一下车队，不要每次都是夜里开车，而且速度又那么多快，加上齐峰在的时候，已经出过好几次交通事故了。”
“滚蛋，交通事故什么时候归你管了？”方明山大概是忍耐太久了，从沙发上蹦起来。
“这不是大城市，没有那么多警力，所以一切事故大家都会来找我，我是自然要管的，当然你每次都解决得很好，但若老是撞伤人，甚至撞死人，我猜你这个车队需要检查下，是不是司机压根就不合格。”
“你先让那些受害者来找你报警再说。”方明山说完就躺在沙发上装作睡觉。
我们回警所的时候，方浩一直闷闷不乐，他一路唉声叹气。“怕是县城的工作都没有了，刚才就不应该跟你上来。”
“是不是没有方明山你就活不了啊？”我反问道。
“我爸妈天天唠叨，让我辞职算了，搞得他们工作都没有，说跟你混没有好结果。”
“那你滚啊，我又没拦着你。”我吼道，“你以为方明山对你们很好吗？他要的不过是绝对权力，你爸妈犯什么错了？因为我得罪他了，你跟着我，然后就找你爸妈算账，这种人有什么好追随的？”
“我追随他，好歹能搞到钱啊，我追随你，能有什么好处？你一来得罪了所有领导，还跟镇长抢方思睿，那女人有什么值得你得罪领导的？”方浩也很生气，刚才还怂得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对我倒是吼起来了。
“你不能做什么事都要好处，你是警察，也是男人，警察有警察应该承担的责任，男人有男人应该承担的责任。”
“老大，你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你能不能现实点，你不能什么都以那些大话来麻醉自己，你应该问问，你得到什么了，你抓齐峰，小命都快没了。你升职了吗？你涨工资了吗？”
“方浩，你适合做生意，不适合做警察。”
“我迟早要走的，我可不想拿这么点工资去玩命，那我的命也太不值钱了。”
“那你就******滚！”我吼道。
方浩瞪着我，好像很受伤的样子，我一向不会挽留任何人，因为决定要走的人，怎么挽留也留不住。他骑着摩托车，一轰油门，扬长而去。
我的心情非常糟糕，今天的事儿已经够多的了，我从市里赶回来也挺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便看了看方思睿的监控视频，她没在房间，等了十分钟还没见人。那就应该是去吃饭了，江叔叔现在都鼓励她出去吃饭，但成功率不高。
我下楼买了吃的，买了点酒，躺在床上，竟然觉得无比的孤独，想要找个人说话都找不到，方思睿好的时候吧，我们之间没几次是好好说话的，现在更是没法交流，她只会用惶恐的眼神看着我，而从不回应。长泽直纪倒是很乐意跟我聊天，但我担心她万一参与到什么我不知道的可怕事件，那将来抓捕她的时候，又是很大的痛苦。
吃饱喝足后，我躺在床上，翻着齐峰的日记，这本厚厚的日记我预估了下，估计得有二十来万字，他的字迹小而工整，页眉页脚，没放过一丝空白的地方。日记是从三年级开始写的，字里行间到处都是透露着想有个父亲的渴望，他从小就早熟，读三年级时也不过十岁，似乎能看出人间冷暖。
看了十页我就有些困了，文字本身是没有太多的趣味性，都是小孩子一些琐碎小事，只是齐峰内心更加敏感罢了。只是在我眼里，他仿佛背着军绿色破书包，在村间小路上，孤独地行走着，直到多年以后，他才在大学寝室碰到我这个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日记后面写着一句话：我曾经问妈妈，为什么别的同学都有的一些简单的东西，而我却得不到。妈妈告诉我，这是命。
他为了能更好地照顾家庭决定回到县城任职，为了照顾年码的老丈人，回到镇上任职，总想顾全他的家庭，却什么都失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