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卫生间马桶盖上抽着烟发呆,顾军开车到了精神病院门口,给我打了电话,我才出去。
他精神不错,最近破了一个大案,记功了。见我愁眉苦脸的,他也不好意思兴高采烈,我们抽着闷烟,到了绕到对面的建材市场,小饭馆快要关门了,见来了生意,老板依然非常热情的接待了我们。
“喝点酒吧?”顾军说道。
“你不是还要开车吗?”我说。
“没事,叫代驾。”
“不想喝,没胃口。”
“你还有不想喝酒的时候?你现在在明河镇那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咋感觉不对劲呢?昨天还问解局,他也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顾军说完还是要了一小瓶,二两白酒,我们一人半杯。我点上烟,把事情大概跟他说了下,他听着挤眉弄眼的,压根就不相信。
“你要是没中邪,那这事就是惊天大案。”他听完说道。
“我像中邪的样子吗?”
“有点像,精神萎靡,你曾经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呢?现在连眼神都是那么忧心忡忡。乡镇的工作比市局压力要大这么多吗?”顾军怀疑地问。
“很多事情,你要是不追究,混日子就行,反正这些事又不是在我手上发生的,但是你一旦要追求,那就是一条无穷无尽的路。”
“你现在拿的工资比我还低吧,玩命值得吗?”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像一个装睡的人吗?”
他点点头,抿了一口酒,“这还差不多,还像那个姓高的王八蛋。”
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但我没什么胃口,一口酒下肚,胃就难受得很,我们将杯中白酒喝完,一碗米饭还没吃完,我就饱了。
“我能帮你什么吗?”他问。
“现在毫无头绪,恐怕也没什么可帮的了。”
“那个姓的方的姑娘,是你女朋友吗?”
“不算吧!”我说,算不算我也不知道,她没提,我也没机会提,那次分开之后,她就戳瞎了方明山的眼睛,之后她再也不记得我。
“不要太担心了,也许是走失了,搞不好过两天就被人送回来了呢?”
“不像是走失,应该是被人带走了。”
“你现在变成这样,跟你个性太冲动有关,什么事都要有凭有据,不要打草惊蛇,你在市局,兄弟还能帮你,你在那地方,只能靠你自己。小地方人际关系错综复杂,说白了,你就是被人像齐峰那样弄死,都未必能还你清白。”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如今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不可能看着长泽正雄和方明山逃之夭夭,就算丢了性命,我也要将事情的真相弄明白。
“你今晚去我家睡吧,让你嫂子给你包顿饺子。”顾军说。
“不去了,万一方思睿回来了呢,我得住医院。”
“那里面都是疯人,怎么住?”
“没事,我已经跟江叔叔说好了。”
顾军只好无奈地点点头,几口吃完饭,又让服务员去添了一碗。我捏着烟盒,一包烟被我三小时抽完了。“我去买包烟。”
“我这有。”
“总要买的。”
我出了餐馆,建材市场外面的商店都关门了,只有最左边还有一家小卖部开着门。我走过去买了两包烟,拆了一包,点上一支,看着对面的精神病院的大门,心里焦躁不安,恨不得现在马上冲回去,用枪抵在方明山那只瞎眼上,逼着他交出方思睿。
“走了。”顾军在餐馆门口喊道。
我将烟头扔到地上,踩了一脚,转身的时候发现小卖部旁边就是一家卖监控器材的小店,刚才过来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加上此刻天已黑了,没有注意到。通常这种小店都有监控展示,我站在小店门口,面朝精神病院大门,角度刚好。
我连忙走到小卖部,问了老板有没有留意到,监控器材店平时有没有摄像头朝外。
“有啊,天天都是这样,还有个显示器给大家看。”老板说。
我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朝顾军招招手,他不解地走过来,我指着门头招牌上的电话,让他以警察的身份给老板打电话,并且要求他立刻过来。
顾军打完电话,说老板半小时就能过来。
“你不觉得这距离有点远吗?能看清吗?”顾军站在门口,疑惑地问。
建材市场门前有个大停车场,过了绿化带才是马路,距离的确有点远。“我只想看看方思睿自己有没有走出那个门。”
“看来你对她很了解,这么远的距离,你也有自信能看清。”
我没有说话,一直抽着烟,焦躁不安地来回度步,看了看手表,半小时过去了,那老板的人影都没看到。“你再打电话催催。”
顾军刚掏出手机,就看到一辆面包车从远处慢慢开过来,他放下手机。
面包车上的广告跟店面招牌一样,车子停在五十米处的停车场。不一会儿,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走过来,看了看我们,要求出示警官证,我和顾军掏给他看了看,他才掏出钥匙开门。
“没有危险吧?”小伙儿问道。
“放心吧,我们就是找一个走失的病人,不是抓罪犯。”顾军说道。
“你们这监控是高清的吗?”
“是的。”
“视频保存多久?”
“我设置的是一周清理一次。”
我点点头,心里又重新燃起希望。小伙儿将门打开,监控的显示器还是开着的,他打开电灯,“你们要看哪天哪个时段的?”
“时段说不好,不过你可以将最近两天的视频拷给我,我自己带回去看。”我说道。
“那也行,毕竟这么晚了,我明早还有事。”
一小时后,小伙儿将视频拷进一个移动硬盘里,然后递给我。“看完了麻烦你将硬盘送给我。”
“回去我拷进电脑,明天就给你送过来。”
我们离开小店,顾军本想跟我轮流看,毕竟时间长,监控距离又远,如果看不仔细,有可能漏过重要的细节。但他毕竟是有老婆小孩的人,做警察的家属都希望老公能早点回家。
“你回去,我自己看就可以,你又不认识她。”
“好吧,有事打电话给我。”
我回到精神病院,门卫本来不让我进,说晚上不许探望,我给江叔叔打了电话,原本是想让他跟门卫说说,没想到他说已经在路上,十分钟后就到医院了。
江叔叔提着包,用纸巾擦着汗,从出租车上下来,他似乎回家睡了一觉,显得更加苍老了。我走过去扶着他,一起进了精神病院。
“江叔,你好好休息就行,干嘛晚上跑过来。”
“万一晚上有什么消息,我可以帮上一把嘛。”
“我找了个监控,看看到底什么情况,您先休息,有情况我叫您。”
“你脸色比我还差,今天跑了一天吧,还是你来休息下,我跟方思睿日日相处这么久,对她已经很熟悉了,我来看监控。”
“江叔,您就别跟我争了,我还年轻,撑得住。您回家估计也没睡好,万一熬病了,我怎么对得起梓童?”我急着说道。
江叔叔叹了口气,脱了鞋,靠在病床上,我看着他做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很吃力,他是真的老了,也累了。
我打开电脑,把硬盘里的视频复制到笔记本电脑里。我回头看了一眼江叔叔,他闭着眼睛,我去洗手间抽完一支烟,回来坐到电脑上,准备直接打开视频。
“高朗。”江叔叔轻声说道。
“咋了?”我回头看着他问。
“你睡觉的时候有梦到过梓童吗?”他这个问题让我措手不及。
“有,经常做噩梦。”我说。
“我也是,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实话跟你说,梓童的母亲在世时对你是有意见的,不过我经常开导她,说我们只是失去了女儿,你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爱人,还背负着沉重的压力。你的痛苦甚至要超过我们,后来她也慢慢理解了。”
我没有说话,回过头看着视频。
“所以,我们都没有责备你,你也不要责备自己了,这件事理智的来说,不是你的错,人各有命。梓童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你还年轻,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不要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负担。方思睿是个好姑娘,找到她后,我会把她治好的,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我知道了。”我回道。
江叔叔没有说话,等我回过头看他的时候,他似乎已经睡着了。我替他盖上被子,又坐回电脑前,方思睿是中午十二点吃完中饭后,在院子里散步,之后就没见过她,到晚上七点查房发现她人不在,总共只有八个小时,我决定以最慢的速度快进一遍,不然我是熬不住八个小时的。
即便是超慢速度的快进,就得集中精力,一丝都不能懈怠,否则就有可能错过重要的信息。我关了视频,开车去外面超市买了几瓶红牛和咖啡,回来的时候,视频已经拷贝完了。
我一直盯着电脑,喝着咖啡,但是快进的画面十分伤眼睛,每半个小时我就要去洗手间洗个冷水脸,坐在马桶上闭着眼睛抽支烟,睁开眼睛的时候,头晕脑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觉得在动。
江叔叔一直睡得很安详,他大概是真的累了,我心里对他没有一丝责备,这件事本来过错就不在他。就好像他觉得江梓童的自杀,过错也不在我。但这两件事不同的是,江梓童出事的那天晚上,我是睁着眼睛看完整个过程,这件事在我心里,就像是用烧红的烙铁贴着我的心脏,整整烫了一小时,那种疤痕是永远不会复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