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周,邱宗民终于出现了,在课上。
他一身休闲打扮,走入课堂。如果不是看到过他为项目而身着西服的样子,我一定会以为他就是这么一个闲散的人。
与他接触,看到过他玩世不恭的态度,也见识到过他严肃执着的时候,还有妙语连珠的能力,不过这倒是首次发现他严谨治学的一面。
对于课堂上所有的概念、算法,他会讲解得很细致很耐心。有学生提出问题时,他是真的抽丝剥茧地去解答,直到对方完全理解为止。
说实话,我对他当真是刮目相看。只不知,堂堂的邱帅究竟还有几面是我尚未发现的?
唯一没料到的是,我自辩论赛后时隔一年,又再次成为了众矢之的。
他上课风格还是偏正经的,何况他只要脸一沉,没有不安静下来的。而他一提问就更令人发怵,因为他喜欢追问和挑战,结果回答的同学就会很紧张。于是乎,主动举手之人就少了,有时候甚至全体沉默。
结果我就成为了课上答题最多的学生,因为他一看没人,就会把我拉出来。我能答出来主要是由于跟着他边做边提前学了。
要命的是倘若别人错了,他还会让我再答一遍,这不是整我吗?嫌我树敌太少?我有时故意答错让人笑话,他就会用冷冷的眼神看我,好像利剑一般刺过来。
若说我中学时很享受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光芒万丈,那现在的我已经不那么热衷了,金字塔尖上的位置固然很惹人注目,但高处不胜寒,冷暖自知之,摔下来很可能是粉身碎骨!
这种情况多了,我自然是憋不住要说的。一日,在他办公室里,我入门后劈头就嚷道:“邱老师,你上课能不能不要总是叫我?”
他也是刚从外面进来,正将外套褪下挂起来,漫不经心地回答:“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我直截了当地表示不满:“你也知道我们学院多少女生喜欢你,男生或多或少也有拿你当偶像的,我在你这里兼职多少已经有些非议了,你上课还总是把我拎起来回答问题,甚至有时候别人答得不对还让我纠正,你还让我怎么在这里立足啊?大家背后不知道怎么说我来着了。”
“我倒不晓得你原来在乎这些?”他一边从公文包里取出物品放置开来,一边事不关己似得态度和我说话。
“当然在乎啊!同学们其实都巴不得得到你的厚爱,只是你也要均衡啊,不然......”看他不在乎,我就越着急。
他打断我道:“我拿我的得意门生出来做榜样,难道不行吗?”
听到这句话,我有些愣住了。
他继续说:“他们任何人若想得到和你一样的待遇,那就自己付出努力。我不是因为你给我做事,我就对你另眼相看,而是你的态度、方法,能力以及进步速度,这些让我看到你是可以担当大任的,也让我愿意去挖掘你身上的潜力。”
我被夸得竟然有些脸红了,我抿了抿嘴唇,说了一句:“谢谢老师对我的肯定,但是他们都是我同学,毕竟还要相处三年,我不想让大家觉得我挡住了他们的道路。”
邱宗民拿起一旁的热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接着往下说:“这个社会本来就是适者生存,到处都是激烈竞争。如果他们觉得你绊住了他们,那是因为他们面前根本就没有路,若是他们走出了自己的路,又怎么会觉得被人挡了呢。总是从别人身上找原因,而不看自己,这就是你们年轻人普遍的情况。你原来也有很大的问题,但是渐渐地我发现你好像有所改变了,不知道是不是和你妈妈的事情有关。我不应该提你家里这些,我想说的是,你从进来到现在,成熟了不少。”
我默然地听着,心里泛起层层涟漪。原先想和他说的那些早已抛之脑后了,而记住的则是他对我说的这番话。
我有变化吗?我并不觉得。
正兀自想着,门外走过一个人,是学院里的李老师。据说不比邱宗民大多少,但是白发丛生,皱纹都起了,鼻梁上架着金边眼镜,总爱摆出一副老学究的清高模样,在学院里口碑一向一般。因为这样的老气横秋的腔调,同学们就在背后管他叫“老李”。
老李和邱宗民关系不是很友好,听同学说,邱宗民和他一起评上副教授的时候,他就很不高兴,觉得邱宗民就是凭自己长得好看,能说会道讨得院里领导的欢心,其实没啥实力。两人在项目上也角力不断,但是邱宗民每次都能把核心价值的项目收入囊中,这点让老李更加不爽。
所以此二人见面通常都是点头而已。今天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李居然进来主动打招呼。
“邱老师。”老李客气地说,“哦呦,有学生在啊?哦,那不打扰,不打扰。”。他说是这么说,脚步却没有往外挪的意思,还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我,看得我直发毛。
“李老师,稀客啊!”邱宗民说话就是这么不客气,“你找我什么事?”
“噢。没事没事,就是路过你办公室来看看你。”老李推了推他那幅古董眼镜,慢条斯理地说,“你好像刚回来是吧?出去蛮长时间了噢。去哪里啦?”
邱宗民显得有一些不耐烦:“就回老家一趟。”
“噢,看看父母,这好的呀,孝顺儿子。哎,那你没去国外啊?我倒是出国玩了一趟哎。”
“哦。”邱宗民已经明显心不在焉了,左右翻着东西,都不看他。
我还真佩服老李,这样都能自顾自继续讲:“我带我老婆和女儿去英国玩了,哦呦,那边风景赞是赞得来,没有话讲!”
邱宗民稍一迟疑,抬头看着他。
“我们八月下旬去的,去了很多地方,有天在湖区那里,没想到居然下雨了,据说那天是近几个月以来雨下得最多的一次。哦呦,那个记忆深刻啊!”老李又推推眼镜。
“不过下雨也好,当地人说,可以看到平时看不到的风景。我们也觉得,确实是的。有一些风景真的是很特别,不看到真的不知道!”说到这儿,老李停下,对着邱宗民笑。
邱宗民斜睨了他一下,脸色转阴。
“对了,你去过英国吗?邱老师?”老李压根不在意对方的面色,仍然笑眯眯地说着。脸上的横肉松松垮垮地抖动,看得我有点犯呕。
“在德国留学的时候去过。李老师,不好意思,我这边还有事情。”邱宗民下了逐客令,语气冰冷。
“哦,好好好。那我先走了,以后再找你好好聊聊湖区,我太喜欢那里了!”老李说话还拖着长音,真是做作。
邱宗民的脸色早已沉如墨色,老李倒也顶得住,慢吞吞地转身。我紧接着告辞,邱宗民快步走向我,一把拉住我的手,温柔地说道:“慕凌,你等一等。”
老李跨出门的时候侧了一下头,贼贼地干笑了一声,听来很刺耳。我赶紧甩开邱宗民的手,木木然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