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卿走进来,没有表情地上前给曲清裳行了个礼,肃然道“太后娘娘有令,要见柳嫔娘娘的孩子,贤妃娘娘若是喜欢,日后可以多来慈宁宫走走。”意思就是,孩子我要抱走了,你要是不愿意就自己去慈宁宫抢,不过,也要看你抢不抢得过。
曲清裳暗暗咬了咬牙,她能说不好吗?太后上次对她的态度已经很奇怪了,她不能冒险,不能让太后对她失望,“姑姑抱去吧,本宫也只是看小皇子可爱,一时手痒才抱了来看看。”她说着就要用手去摸阮明月怀里抱着的孩子,以表示她真的很喜欢孩子,阮明月轻轻躲开,大踏步走了出去,曲清裳的手就那样尴尬地僵硬在空气中,好半响才收回手,脸上的笑已经没有了温度,她凉凉地开口道“姑姑请回吧。”
竹卿看她明显变了的脸色,眸光闪了闪,没有说话,道了退便跟着阮明月出去了。
曲清裳握紧了手,长长的护甲刺得掌心生疼,阮明月居然就敢这样给她难堪,真是过分!
竹卿赶上阮明月,无奈地看她一眼,唤她“慢点,不用急着赶回去,太后都已经睡下了。”
阮明月没有放缓脚步,也没有回头,“姑姑,柳嫔去了。”她的声音里没有悲伤,只是抱着孩子的手又紧了紧。
竹卿低低一叹,“命该如此。”
听见她的话,阮明月突然停下来,看着她,闪着光彩的眼睛在这黑夜里也犹为耀眼,“姑姑,你说,是不是人真的这么容易死去,人的生命就这么脆弱?”竹卿动了动嘴,却发现说不出来什么,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段时间宫里真的太不平静,张佳嫣,谢冰月,柳青芜,竟连续去了三个人,可活着的人日子还是照样过,并没有因为少了谁就过不下去,有时候想想,人真的冷血,死去的又何止是凄凉。
阮明月见她不说话,又开口问“母后不是知道柳嫔发动才出来的吗,那为什么曲清裳对她下手母后没有阻止,是不知道,还是根本不管?”今天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情,她心中也有太多疑问,心底有些凉,不知道怎样才能暖起来。
竹卿不知道她怎么就这么突然地问了,她还在思考她上一个问题呢,但她也明白阮明月迟早会问的,她心中也备有一套说辞的,可是她现在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阮明月望着她,希望能从她口中听到答案,竹卿心中感叹,这也是她看了几年的孩子啊,她真的狠不下心去骗她。
“原来真的是这样。”阮明月轻轻摸着怀里孩子的脸,“原来他的娘真的死得这么惨。”她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都怪我,都怪我!我若是不乱跑,去守着她生孩子的话,她也就不会死了。楚焱不管她,太后不管她,谁都不管她,我怎么可以不管她!”
“你不要这样,她的死不怪太后,也不怪你,柳嫔好歹还有一个孩子,她不会遗憾的。”竹卿轻轻安慰,太后的确是知道曲清裳害柳青芜的事,但她终究是没有管,柳青芜只是一个由侍妾升上来的妃子,怎么比得上后台强硬的曲清裳,难道要为了柳青芜去罚曲清裳?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太后让她去把柳青芜的孩子抱到慈宁宫去,也是知道了阮明月跑去披香宫要孩子才不得已去的,如果不是因为阮明月,太后怎么会出手管这件事,固然那也是太后的亲孙子,但有些时候,厚此薄彼是难免的。
“不会遗憾?她本来是可以和她的孩子一起生活下去的,可是她连一眼都未看过就死了,如果这都不算遗憾那什么才是遗憾?“柳青芜的死真的很让阮明月难过,虽然以前两个人都是看对方不顺眼的,可是后来柳青芜的转变实在太大,她纵然不聪明,不受宠,也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她对于阮明月的那些关心都是出于真心的。这件事归根到底,不还是都因为阮明月自己吗,柳青芜要把自己的孩子给阮明月,柳青芜去请云画扇来替阮明月解围,就是因为她们两个走得近,曲清裳才会对柳青芜下手,对不起柳青芜的人,却原来是阮明月自己啊!她还有什么理由去怪别人,今天晚上太后才刚刚给她顶了罪,她怎么还能去怪是太后见死不救,她还在因为自己的事情暗自神伤,却没想到柳青芜在那边正在经历生死折磨,算来算去,还是怪她啊。
”回吧,天色不早了,孩子也冷呢。“竹卿轻轻转移了话题,她没想到柳青芜的死会让阮明月这么自责。这个不平的夜,谁人不是身心疲惫,她也在想,是否就这样过去了。
这一夜,阮明月彻夜无眠。
她静静地坐在窗边,月光撒下来,透出彻骨的清冷,融入四下的寂寂。
那个孩子安静地睡在床上,回了慈宁宫后让奶娘喂饱了奶后就睡着了。奶娘张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嬷嬷,是太后准备的,虽然太后没有救柳青芜,但阮明月看见这个嬷嬷时,还是有些感动的,谁说太后是冷心肠了,她总是无声无息就准备好这些,却不提一句。
柳青芜的孩子就如她改了的性子,没有过多的吵闹,小脸全是让人心疼的乖巧,阮明月远远地望着他,他是否知道他娘亲的离去。
阮明月还记得,柳青芜说过要让他记得她怀孕时的辛苦,长大后要好好孝敬她,可是当他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柳青芜已经去了另一个地方,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他们母子就这样背道而驰,再不可能相遇。
而楚焱呢,他还在栖凤宫陪他的皇后疗伤吧。他知不知道,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他知不知道,柳青芜已经不在,他知不知道?不,他不知道,因为皇后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所以他要安心陪他的皇后,一个无关紧要的妃子死去的消息,又有什么资格传得进去,进去打扰帝后之间的柔情蜜意。
天色渐渐地亮了,却是带着迷雾般的朦胧,昨夜死去的一切,还醒得来吗?天亮之后,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这次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阮明月理清了思绪,她应该去和太后说明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是假的,就算是做了一次恶人吧,反正皇后恨她也恨得不轻,再多一些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能让楚焱和太后之间的误会解开,做一切都是可以的。
可是等她第二天去找太后的时候,太后却满脸的开心,让她有些奇怪,太后笑着让她把孩子抱出来,她递过去,太后小心翼翼地接住,望了很久,才开口,“月儿,哀家给他取个名字吧。”
阮明月真的摸不清太后想干什么了,但她还是点点头,孩子的名字虽然内务府也会拟了上来,可是由太后亲自赐名,对这个亲娘已逝的孩子来说,真的有莫大的意义。只是不知,楚焱是不是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原来明明也是在意的,可是自从皇后和曲清裳怀孕后,就这样丢在一边了,不关心他什么时候生下来,不关心他是男是女,甚至也不关心他还有没有母亲。
太后看出阮明月的心事,轻轻叹气“哀家今天早上已经给皇上递过信了,他已经知道了的。”可是,知道了,也没过来看看呢。“算了,不说这些,哀家就给他取个好名字,他就叫……”太后敛眉想了想,“叫楚璃吧。”
璃,美玉的别称,取自琉璃晶莹剔透之意,太后是希望他做个光洁明透的孩子吧。璃字又多用于女名,是指女孩子清润柔软,太后又是希望他不要太过强硬,因为太过强硬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都不会有太多好处,他是要生活在这宫里的,又是一个没了娘的孩子,处处保留也不失为生存之道。
阮明月懂得太后的良苦用心,锋芒毕露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就像她自己,不也是落到这步田地了吗。太后又把孩子还给她,“楚璃满月后,皇上会给他举办一场满月宴,届时会封他为亲王。”
阮明月脑子差点没反应过来,封为亲王,那是王爷中的最高爵位,有除了皇上之外的最大封地和权位,可是楚璃还这么小,楚焱就要封他为亲王,这不是宠爱,不是重视,这是从一开始就否定了他争夺皇位的可能性。
别看亲王表面上听起来风光,但说白了就是一个吃软饭的,没有什么实际权力。只要他守好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没有什么大的****,在位的皇帝一般都不会动他。楚璃就算是有生母也坐不上皇位,毕竟前面有那么多猛狼恶虎拦着路呢,他的母亲又不是大家出身,没有外戚支持也没有恩宠傍身,肯定是争不过的,更别提楚璃现在死了亲娘,孤身一人,每个人都有一百种让他消失的办法。阮明月转念一想,楚焱这也许是在保护他呢,可是她又想到楚焱到现在连一句话都未传过来,又对这个猜想淡了淡心思。
“以后,月儿你就带着他吧,但是他到了年龄后去封地你就不要跟着去了,你既然进了宫,还是呆在宫里的好,焱儿他,不会不管你的。”太后现在对阮明月与楚焱之间的事已经没有那么热切了,她不清楚楚焱到底是怎么想的,她顶罪就是为了不让他们之间变得更远,有些事固然心里清楚,但是不摆在明面上来就还有可以装傻的余地。
阮明月抱紧了楚璃,他还在熟睡,什么都还不知道。
太后似乎是累了,从椅子上起身,竹卿扶着她向外面走去,阮明月一瞬间觉得太后有些奇怪,实际上,太后今天这一系列举动都很怪,就像是,要远走的人交代后事,每句话都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阮明月的心中突然有些不舍,”母后……“太后转过身来,笑道,”傻孩子,做什么呢!“
太后在笑,可阮明月却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开心,“母后,你告诉我好吗,到底有什么事。”太后不仅赐名,还语重心长交待阮明月以后的事,太后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虽然她平时也是这样的关心,但是与今天的感觉完全不同。
太后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月儿,你明天就回长乐宫去吧。带着楚璃。”“为什么,母后为什么要我走,到底有什么事?”阮明月问得急促,她真的急切想要知道原因。
旁边竹卿看不下去了,她面上也有一种哀愁,“姑娘!你就不要问了,太后,太后她就要搬到太庙去了。”
“是皇上的意思吗?是他的意思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阮明月有些不敢置信,楚焱竟然会这么狠心,那可是他亲娘啊。太庙环境艰苦,去了就是劳苦的命,往常只有犯了错的皇室子弟才会被迁到那里去。
“不是的,月儿,你听我说,是哀家自己要去的,你们都大了,自己会处理事情,哀家也不能左右任何事情,哀家也累了,去散散心也好。”太后温柔地望着阮明月,她是该走了,只是月儿,千万不要让她失望啊。
“母后,月儿和你一起去。”太后板起脸来,“月儿怎可有这个想法,你若去了,楚璃怎么办,给皇后吗,这宫里谁会善待他?你也要想想母后不是去受苦,母后只是想出去一段时间,人啊,不要活得太累了。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母后的心。”
阮明月的心一下子沉下去,她真的很无助啊,她还能够做什么!太后走了,就留她一个人了,她真的,只能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