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天际都才刚刚吐出鱼肚白的光晕,按照以往说来这时候众人本该还在甜美的梦乡中,享受黎明前的暂时安稳。可是皇宫东华门的地方已经“吱吱呀呀”地拉开了大门,大队大队的人马昂首挺胸,如炬的目光都统一注视着门口那辆华丽且象征着皇家威严的马车,还有旁边站着的那几个人。
太后抬头看了看这个她呆了大半辈子的皇宫,心中莫名有些惆怅,以前总觉得这是个金丝鸟笼,总想着要出去,可是当真要出去了的时候,又有那么一些奇怪的舍不得,是“日久生情”了吧。她又看向一旁站着的楚焱,她的儿子,今天她本来是打算悄悄走的,可是楚焱却是赶来了,让她有些感动,但是她也知道,楚焱的气并没有消,毕竟皇后肚子里的是他的亲骨肉,所以他只是冷冷地站在一边,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太后又拍拍拉着她手的阮明月,”都回去吧,焱儿也要到上朝的时辰了。“她又示意阮明月把耳朵附过来,轻声说了一句什么,才转过身搭着竹卿的手,踩在马车前跪着的小太监背上,上了车辕,楚焱一句轻飘飘的“母后保重”突然飘了过来,有宫女已经撩开帘子,太后顿了顿,但没有回头,径直进了马车,撩帘子的宫女看见她嘴角的一抹笑。
阮明月看着帘子已经放了下来的马车,心中难受,这个让人感觉孤零零的皇宫,似乎又萧寂了一分。
”太后起驾!“大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马车部队便浩浩荡荡地前进,向东华门外驶去了。
阮明月收回目光,转身,见楚焱已经带着曲清裳走远了,心中黯然,低垂眉眼,也跟在后面。她还奢求些什么呢,楚焱怎么会不知道皇后是她推倒的,是因为有太后顶罪,所以才没有把对她的惩罚放到明面上来,但是阮明月知道,他们之间,真的已经越来越远了。
她也只是稍微感叹了一下,就收敛了心神,她还要赶回慈宁宫去,还要带着楚璃去长乐宫去,那个她以前的住所,太后都已经走了,她也不能一个人住在慈宁宫,毕竟不合规矩。
站在久违的长乐宫门口,有迎面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更多显示这个长乐宫萧瑟的却是那块朱红色的牌匾,上面镶着的“长乐宫”三个字都有些掉漆了,远看还好,近看已经是明显得再藏不住的斑斑点点。长乐宫,长乐,长乐,当初楚焱满心欢喜地指给她看这两个字,说是希望她一生平安喜乐,就像长长的未来一样恒久。可是呢,诺言还在,却在岁月的长风里被吹落得枝叶凋零,摇摆不定,随时有摔得粉身碎骨的可能,这硕大的牌匾,真是世上最恶狠狠的讽刺!离开的时候她以为以后再也不会再出现在这里,可是如今她又回来了,带着诸多的无奈。
进了长乐宫,阮明月把楚璃交给奶娘,便动手和红玉,云清一起打扫整个长乐宫,里面比外面更凄凉,院子里的落叶扫在一起都可以堆成一座小山,石桌旁的那株铃兰也已经枯萎得不成样子,以前她总喜欢看它静静开放的姿态,柔软,纯洁,亦如所有人最初的模样。可是它现在死了,就只是一根干枯的草,无用,还是占了地方的污秽。
她虽然回来了。却仍然还是白衣之身,什么身份都没有,她也清楚,一定是太后求了楚焱,才让她住回来的,所以她根本没有资格享受以前的那些待遇,什么宫女太监,都是天方夜谭,吃穿用度也都仅仅是刚刚够,不过,她也知足了,太后给找的那个奶娘人挺好,老实本分,没有过多心机,一心一意地照顾楚璃,让阮明月多少有些欣慰,起码楚璃跟着自己不会吃苦。
她有时候会想起来太后临走时跟她的话。太后说,不要跟她们硬碰,这个她们里面,阮明月知道有一个皇后,可是太后竟然还提了曲清裳的名字,阮明月有些诧异,太后不是跟曲清裳感情挺好的嘛,怎么?不过她也不打算多想,太后说的话她当然都会记得,这两个女人,都恨她入骨,她就算是为了楚璃,也得防着。
宫里的消息从来就传得很快,可是她在现在这个近乎封闭的长乐宫里面,想知道外面的情况就有些难了,还好每天云清会出去御膳房拿来她们的膳食,也能多多少少带来些真假难辨的消息。
比如什么皇后掉了孩子后,皇上更加宠爱,贤妃,也就是曲清裳,经常与她当面掐得难舍难分,而楚焱对她们的争吵不会多说一句,因为他马上就以留在皇后这边销魂一晚,再到曲清裳那边温情一夜的方法来化解她们之间的不和,不过,她们很快就会又吵起来,楚焱就再炮制之前的办法,他们三个就这样乐此不疲地折腾着这个后宫。
为什么说是折腾呢,因为现在太后走了,能够踏得上台面的就只有圣宠更甚的皇后和身怀龙种的曲清裳了,云妃云画扇性情冷淡,不喜追逐这些东西,那就另当别论。剩下的都是王雪吟齐莹儿之类的小角色,小打小闹还行,如若要完成争宠之类的高级主线任务,她们就根本不够看了。所以呢,皇后和曲清裳就互相攻击得不亦乐乎,没有人能够打扰到她们。还好现在是前方战事紧张时期,因着锦国士兵与凤羽国借来的二十万兵马在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所以那些在家中安稳度日的大臣们感到心中惭愧,才没有上奏折把自己家里备用的待嫁女子送进宫去,叹着稍微有些空虚的后宫就这样空虚一段时间吧。
阮明月没有过多想要发表的言论,不管后宫是否需要充盈,楚焱的女人会不会再多一点,都不关她的事了。她的心早就该死了,早在他有了新的皇后的时候,早在他把她贬进冷宫的时候,早在那些女人接二连三怀上他的孩子的时候,早在她没法再做更多挣扎的时候,她的心就该死了,是她自己太痴心妄想,是她认不清事实,是她想要得太多,才会一次又一次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楚焱偶尔的一次兴起,就搅得她满池春水荡漾,难以恢复平静,在他对她转身笑着对别的女人的时候又痛得难以呼吸,原来他对她,也会变成这样的逢场作戏了吗?她真的恨自己的没出息,因为他的一个眼神,一个暧昧的动作就失掉所有的理智,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拿起却不能轻轻地放下了。
她不清楚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但是她知道现在自己的任务就是,把楚璃平安养大,或许,只要自己完全把心思投到一件事情中去,就能渐渐忘掉另一件让她心痛的事呢。
太后说过的,楚璃满月时他的父亲楚焱会给他办一场满月宴,或许这也是太后提出的最后的要求吧,太后或许是不喜欢柳青芜,但楚璃总该是她的亲孙子,走之前给他谋一点福利,也算是尽一个祖母对于孙儿的责任。
阮明月不否认,太后这么做有为了她着想的意思。楚璃是个生得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的孩子,眉眼间比起柳青芜来,更像楚焱多一点,看起来灵气十足,阮明月没见过楚焱小时候的样子,但太后是他的娘所以她知道,阮明月还清楚记得太后那天刚刚看见楚璃的时候,神情怔了一怔,然后脸上全是母性的慈爱,如果没猜错,楚璃与小时候的楚焱长得很像吧,太后还小小地感叹了一句,“柳嫔那人不怎么样,倒是生了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喜爱之意溢于言表。
照此说来,只要满月宴那天,楚焱见到楚璃,就会因为楚璃生得可爱,再加上父子之间天生的亲情召唤,喜欢上他的。楚璃又是跟着阮明月的,楚焱因为对着儿子的喜爱就会常常见到阮明月,长期下来,就会如以前一样地与她和好。
但太后没想到更多的,如果楚焱因为喜欢上了楚璃,就把楚璃抱去给皇后养怎么办。反正低位妃子的孩子放到中宫皇后膝下抚养很正常,皇后又因为意外掉了肚子里的孩子,楚焱因为心疼皇后也会愿意把楚璃寄养在她名下的。
那样一来,楚璃到了皇后的名下,也算得上是中宫嫡子,就有了争夺皇位的可能和机会,同时也增加了更多的危险,曲清裳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阮明月有些郁闷,如果到时候楚焱真的要把楚璃给皇后,她怎么办,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可是就算是她不答应也没有办法阻止楚焱的行动吧。如果连楚璃也离开了她,她真的就只是一个人了,出宫太不实际,难道她真的就要这样孤独终老一生?
不过,如果皇后真的把楚璃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心疼他,细心照顾他,保护好他,阮明月也不是不愿意把楚璃交出去的,毕竟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楚璃在皇后那里肯定要比在她这里生活得好,她不能为了一己私心阻碍了楚璃的前程,男孩子,不能总躲在女人背后的。
这样想着,阮明月看了看奶娘怀里已经醒过来的楚璃,他睁着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小脸红润润的,像涂了胭脂一样健康漂亮。
阮明月笑着把他接过来,摸摸他头顶的碎发,准备来个“一亲芳泽”,岂料小家伙就嘤嘤哭了起来,还好像难受地甩着手脚,阮明月只好停住动作,一时间有些尴尬。
红玉笑着道,“准是主子刚才打扫的时候落了灰在衣服上,小皇子闻不惯呢!”阮明月才反应过来,红玉说得在理,这个臭小子,居然还敢嫌弃她!
阮明月便把楚璃还给奶娘,去沐浴了,换了身干净衣服,抬头发现外面天都要黑了,看来她们三个是打扫了一整天啊,没有免费劳动力的日子,真是辛苦。
她又要继续刚才没完成的事情,准备把楚璃那小混蛋拉过来抱,可是却没看到奶娘的身影,便叫云清,“云清,去把那小子给我抱来。”
云清捂嘴悄悄地笑,笑阮明月还要和这等小孩子较劲,她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了。
没过多久,就把楚璃抱过来了,阮明月接过来,点点他的小鼻子,“小样,还跟我斗!”滑稽的样子把楚璃逗笑了,明亮的眼睛弯弯地眯起来,阮明月看得更加欢喜,一个没忍住,终于把那枚香吻印在了楚璃白嫩的脸颊上。
阮明月玩得兴起,带着他一起吃了云清端上来的晚膳。楚璃不久就要满月了,现在的模样已经与刚生下来的时候有太大的差别,那时候皱皱巴巴的皮肤也舒展得光滑嫩白,但是还没有长牙,阮明月只能喂他喝些汤水,他倒是来者不拒,把嘴巴咂得十分响,让红玉和云清都忍俊不禁。
用过膳,阮明月又和他玩了许久,最后两个人都昏昏欲睡,准备倒在床上睡觉的时候,云清却进来了,似乎是有话要说,阮明月摸着楚璃仿佛是越来越滑的小脸蛋,示意云清开口。
“主子,奶娘让把小皇子抱回去,说是有可能小皇子夜间会醒,睡在她那里也好方便喂奶。”云清道。
阮明月有些不舍,但也无可奈何,奶娘说得有理,她抱起楚璃,递给云清,又顺势摸了一把他的小脸,“抱去吧,你们也早点休息。”
“恩。主子快睡吧。”云清灭了蜡烛,出去了。
阮明月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云清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自己心中暗念,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