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上午，大约十点多钟，我从外面回来，看到他们正在我对面的房子里站着。男的看上去四十岁多点，微胖，上身穿着一件浅色的半袖亚麻衬衣，裤子穿得也很整洁。他叼着烟，戴着墨镜，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瞅了一眼。这时候，那个女的从屋里走出来，她比划着对男的说：挺大。她纤细的手指叉开着，在空中划出两道好看的弧线。我们正好面对面，我感觉到她朝我笑了笑。她长发披肩，穿着一件翠绿色的短丝裙。她不但身材好皮肤好，脸蛋也算得上出类拔萃，以至我分不清她的年龄。我想，这大概是我新来的邻居。
我住的这个小区叫花园小区。我住在17号楼三单元501室，是顶层。我们单元的每一层只有两户人家，我搬进501以后，502还一直没有人住。我妻子林芳时常念叨说：如果我们有一个好邻居，也是很不错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就把这事儿告诉了林芳。林芳显得挺激动，她把门打开，好奇地探出头去，她对我说：没有动静呢。我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刚吃完饭，屋子里热起来，我打开了空调。我看到电视里也在放一家空调的广告。于是我换了频道，是介绍一部好菜坞新片的节目，我躺在沙发上看起来。林芳好像在厨房里洗一些水果。一会儿，她又打开门走出去，这次她可能是站在502门前听了听。回来后，她说：还是没有动静。我说：他们还没有搬来呢，他们也可能只是看看房子，谁知道呢？
过了两天，就在我们把这事儿几乎忘掉的时候，那个女人又出现在我们面前，这次她还领来两个民工，她指指划划的，说着一口普通话，声音好听极了。
这是一个星期天，我和林芳去街上买菜。我们通常是在星期天的上午买菜。我们总是一块儿去，这倒不是什么规定，而是习惯。我提着篮子，林芳在前面问这问那，我站在后面负责付钱。我们买得很多，然后再溜溜达达地走回来。在路上，我们谈论着菜的价格、上市股票、市政建设、季节天气。我觉得这样挺好，这可能就叫生活吧。平时，我们各忙各的。林芳是一家工厂的质检员，上班准时准点。我在一家综合性杂志社工作，时间就富余得多。我不坐班，编的稿子基本上是在家中完成的。我们一星期难得有这样的悠闲时间。现在，我的手里提着排骨、鸡蛋、黄瓜、辣椒，还有一些大蒜。林芳举着两个莴苣。我们爬到四楼的时候，林芳说：你听，楼上有动静。我们停下来，侧耳听了听，楼上果真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我几步就爬到五楼，我害怕有小偷之类的人，正好，我看到一个民工往502搬一桶涂料。我喘了口气，林芳从后面跟上来，显然她想到是新邻居来了。这时候，那个女人从屋里走出来。今天，她穿了件浅色的碎花长裙，妆化得很淡，我估计她的年龄也就是二十多岁，我又想到了那个男人，我往屋里瞅了瞅，那两个民工正在刷墙，看来，那个男人没来。林芳说：你好。那个女人说：你好。林芳朝她笑了笑，说：咱们是邻居了。那个女人说：是啊。我看到她笑得有些勉强。她的目光中似乎跟我们还有很大的距离。
回到屋里，林芳说：是她吗？我点点头，我说那个男的没来。林芳说：我给她提瓶水过去吧。我想了想，说：算了吧，毕竟不太熟悉。我又想到了那个女人的目光。林芳说：既然是邻居了，就不要搞得那么生硬。我说：可是我们并不了解她。林芳说：慢慢的不就了解了。
我没吱声。我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我一天中大部分时间是在电视前度过的，可以说，现在还没有别的东西，能像电视这样吸引我。不论是体育节目，还是电视专题片，还是新闻联播，我都喜欢看。要不你去干什么，我想。
不一会儿，林芳提着一瓶开水，悄悄地打开门，她像是怕我似的。我就知道她会这样做的，她就是这样的脾气。其实，这有什么呢？如果邻里能把关系处好，那又有什么不好。
接着，林芳又回来了，她从茶几下面拿走三个茶碗，林芳穿着一条白色的真丝短裤，肥肥大大的，从后面看去，跟条裙子一模一样，她走得很快，这时候，我总是觉得她的屁股过于宽阔。
林芳再次回来时，我躺在沙发上几乎睡着了。电视里的节目变成了动画片。林芳从厨房里拿出两个桃子，她拍拍我的肩头，叫我起来，随后，她塞给我一个桃子。我们开始吃桃子，林芳说：那个女孩姓王，叫王萍，还是一个美容院的业务经理呢。她说如果有机会的话，她是可以帮我弄弄发型的。
每天早晨，王萍出门很晚。大约十点来钟的时候，我听到外面的房门砰的一声，接着哗啦哗啦的钥匙响，我就知道是王萍出去了。这时候，我大都坐在电脑前，为一些报刊杂志写点小文章。有两次，我跑到阳台上，看着王萍从楼道里走出来。她的身材真是无可挑剔，两条腿又细又直，臀部是上翘的。从高处看，她的胸部丰满，弯腰时，腰部的细软便更为突出。看的时间长了，我的心里就不免产生酥麻的感觉。此时，我就想到她的男人，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真是好有福气。他们搬过来将近一个月了，我只看到那个男人两次，第一次是在阳台上（我们的阳台只隔着两间房子的距离），那时候，天快要黑了。那个男人光着脊梁，站在阳台上抽烟，他的表情很平静（可以说是有点儿严肃），目光望着远处。他抽烟的速度很快，烟雾一直萦绕在他的脸前。还有一次是在楼道里，下午，我去邮局寄信。他们正说笑着上楼，那个男人戴着一顶白色的遮阳帽，这次他又戴了墨镜，他的手里拿着手机，王萍一只手挎着男人的胳膊，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些水果和饮料。这个男人似乎并不经常回来住。看他的样子，我猜测他是一个做生意的人。
在与人的交往上，我远不如林芳，她是那种热心肠的人，她对别人热情，别人大概也不好拒绝。有一天，吃过晚饭，林芳说，刚才上楼的时候，她碰到了王萍，王萍邀她晚上过去坐坐。我正好准备赶一篇稿子，就说：去吧，可要早点回来。我当时想：女人也许都是这样的，男人不在身边，她就喜欢找一个女伴来，拉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用来消磨时间。她们都是害怕孤独的。
稿子写完的时候，我瞅一眼墙上的石英钟，九点半，林芳还没有回来。我打开冰箱，拿出来一块冷藏的西瓜，一边吃着，一边打开电视机。电视中正放着一场足球赛。我坐下来，把电视的声音调得很大，我喜欢听那些球迷们发出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外面好像下起了雨，有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我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这时候我去敲王萍的门，难道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这个漂亮的女人不会有任何想法的，在一块拉上会儿，不就算熟了吗？我腾地站起来，可想一想，又坐回到沙发上，到时候守着林芳，我怕我变得不自在，如果脸红了，那就是非常尴尬的事情。
随后的时间里，我坐立不安，直到十点半钟，我才听到对面的门响，先是林芳的声音，后是王萍的声音。前面的声音粗哑，后面的声音轻柔。我使劲拍一下大腿，不知是哪个球队进球了，漂亮，球迷的喊叫声像洪水一样涌进我的耳朵。
嘿，看看我的发型，怎么样？林芳一脸兴奋，她朝我摆个姿式，我这才注意到，她的发型变了，头发短了，前额的头发平直，两颊也叫头发掩遮起来，但有潮红的影子在里面隐隐约约，整个脸型显得非常柔和。说实在的，这样的发型还真是适合林芳。
不错。
真的不错？
真的不错。
王萍费了两个小时的功夫呢。她说我属于方脸型，这样的发型最好。
说着，林芳坐在我的腿上，我觉得林芳像换了个人似的，风情也多了不少。于是，我的手就滑进她的衣服里。我们的喘气都有些粗了。我在林芳的额头上吻一下。林芳说：别弄乱头发。接着，林芳又说：王萍的男人是个大款呢。他每个星期只能回来一次。王萍家里那些化妆品哪，哎呀，你慢着点……
下了几场雨，天逐渐凉下来，我真没想到，天会凉得这么早，要知道，今天才刚是中秋节的。此时，我站在阳台上，穿着一件纯棉的高领衫，我打开窗户，看着一层薄雾轻轻地升起来。天还没有黑透，但即便是黑透了，也不要指望月亮会升起来了。阴天，中秋节，这本身就是件叫人扫兴的事情。还有，这两天，我的心情有些糟糕。好久没有这样的情况了。我记得那几年——上大学的时候，或着是上中学——反正是那几年，我的心理波动比较明显。有时候，一首歌就会使我的心情低落下去；在黑夜中散步，一个人，走好远好远；也有那么几次，在小酒馆里，吐得乌七八糟。当然，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自从结婚以后，我觉得一切都平静下来，就像沙滩，就像病危人的心电图。但是，这几天，我的心情又莫名其妙地烦躁不安，我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我整天坐在家里，不是面对着电视屏幕，就是面对着电脑屏幕，像我这样的人，又能有什么事情发生？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王萍，她正站在楼下的一片草坪上，身边是一排冬青树，她穿着一身深颜色的长裙子，瞅着西边阴沉的天空，身子一动不动。她是在等那个男人吗？或者是想看一眼中秋节的月亮？夜色越来越浓重，后来，我看不清王萍的身影了。
回到客厅里，我看到桌子上已经摆了四、五个菜，有鸡、有鱼，还有青菜和水果色拉，林芳还在厨房里忙活着，隔着门，能听到林芳咳嗽的声音。我没有打开电视机，我坐在沙发上，眼瞅着窗外，我觉得我是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我听到对面的门响，我才知道我等的是什么。我听到门开开又关上的声音，但同时，我又担心起来，担心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是感到我的脑子里全是王萍的面孔和身影，还有她的笑和声音。
林芳又端上一盘红烧排骨，香味儿立刻就弥漫了整个屋子，林芳说：今天可要多吃一些。
我说：行了，已经很丰盛了。
林芳说：虽说是阴天，看不到月亮，可碰巧是周末呀。林芳的脸蛋红红的，唇上面挂着一层细小的汗珠。
我们坐下来。我打开一瓶啤酒，给林芳满一杯，然后又自己满上，我说：来，喝一口。
林芳瞅我一眼，然后低下头去，她没有端杯，而是把嘴唇伸进杯子里，抿一口。她又抬起头来，朝我笑笑。她的表情是幸福的。
我说：刚才我看到王萍了。
林芳说：是吗，在哪？
我说：就在楼下面站着，一个人。
林芳就准备起身去看。
我说：天已经黑透了。
林芳顿了片刻，说：他男人准是没有回来。
我说：来，咱干一杯吧。
林芳说：尝尝我做的排骨。
我吃了一块排骨，说：嗯，几乎是专业水平。
林芳笑了笑，但没有说什么。她皱着眉头，像有话儿要对我说。果然，不一会儿，林芳说：能不能叫王萍过来一块儿过节？她一个人，多冷清。
我说：怎么不行，不就是添双筷子吗？这么多菜。我把杯里的啤酒一口闷下去，显得很大度的样子。
林芳高兴了，她说：你等会儿再吃，我去叫她。
林芳走后，我突然可怜起自己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直到林芳拉着王萍走进来，我才回过神。我站起来给王萍让座。我觉得我的脸都红了。多亏喝了一杯啤酒，我想。
王萍的脸色不好，苍白。离得近了，我才发现王萍的鼻子两侧分布着一些雀斑。她还带来一股香水味儿，这是林芳没有的。王萍笑着说：这么多菜，林芳姐还不得准备一下午呀。
我说：过节嘛。
林芳刷好了杯子，我为王萍倒满啤酒。我们坐下来，屋子里突然变得很静，我感到我得开个话头，把气氛活跃一下，就说：王萍，如果没猜错的话，你的父母肯定不在本市。
王萍说：我是东北人，我的父母都在吉林呢。
我说：那好，我们的父母都不在本市。这是个特殊的日子，我们是不是干一杯，为远在他乡的我们，为我们的父母。
王萍笑了，她对林芳说：不亏是个大编辑，你看，那词儿，一串串的。说着，王萍端起酒杯，果真一饮而尽。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喝酒不少，可话儿并不多，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在我面前，林芳也好像放不开，她只是拉一些家常，再不就是工资效益。我发现王萍对这样的话题并不感兴趣。我原先认为王萍是开朗的，会有说有笑。可没想到，她只是在我说喝酒的时候，就端起来酒杯。虽然她也露出了不少的笑容，但我从她的脸上，还是看出些许的忧郁。在两个女人之间，我突然发现自己是多么无能为力。我觉得我们的谈话很难再进行下去了。
还是林芳打了圆场，林芳说：我们唱卡拉OK，怎么样？
我马上做出反应，鼓掌表示赞同。王萍也说好吧。
林芳打开电视机，又接上VCD，拿出光碟来。我首先唱了一首《故乡的云》，然后是王萍。她唱的是《萍聚》，她的声音真好，也投入。我和林芳没有闲着，我们跳起舞来。我们的客厅虽然不大，但来回迈上几步还是可以的。然后是林芳，她喜欢彭丽媛的歌。她唱的是《父老乡亲》。借着酒劲儿，我邀请王萍跳舞。我明白在这个时候，林芳也不会有别的想法。当我扶住王萍的腰，那些美妙的词儿，就像气泡似的，不停地从我的脑子里涌出来。手感好极了，我想，嗅觉也好，视觉也好，就是不一样。我的手几乎颤抖起来。
这时候，王萍突然说，你们家很幸福，真的。她的声音很小，可我还是听得清晰。此时，王萍那漂亮的脸蛋儿就在我眼前，她的脸颊并没因为喝酒而变得桃红，接着她的话茬儿，我想说点什么，但想了想，我说什么？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林芳唱完后，又把话筒递给王萍。王萍选了一首《哭砂》。这一次，我没有跟林芳跳舞，我们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这是一首舒缓而凄凉的歌曲，里面有这样一段歌词：难得来看我，却又离开我，让那手中滑落的砂，像泪水流……风吹来的砂，穿过所有的记忆，谁都知道我在想你……每唱到这里时，我都觉得王萍的肩膀哆嗦一下，她没有面对我们。我们无法看到她的眼睛，此时，她的眼睛里是否充盈着泪水呢？
后来，王萍离开后，林芳说：我总觉得，王萍今晚的表情不对劲儿。
我说：别是有什么事儿吧？
林芳说：能有什么事呢？像她这样四处漂泊的女孩子，绝不会把内心话儿跟一个邻居去说的。林芳心里也似乎明白。我想她大概也觉出跟这位邻居交往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来了。
林芳又说：我问王萍了，我说又是中秋节，又是周末，你对象为什么不回来呢？王萍说，她和那个男人还没有结婚呢。
还有，那天晚上，王萍从我的书架上拿走了一本书，那是美国女作家凯瑟的小说集，名字叫《迷途的女人》。我记得我当时表示惊讶：王萍，你也喜欢读外国小说呀？王萍说：我只是觉得这本书的名字不错，读不读，就得看我的心情了。
相对来说，我的生活是比较有规律的，不坐班，属于自己的时间就多一些，我通常是八点钟起床。林芳上班之前，把早饭热在锅里，我洗刷完毕，随时就可以吃饭。但我在吃饭前，总是要做完一件事情，那就是去阳台浇花。
这天早晨，我端着小喷水器来到阳台时，却看到了一件我不该看到的事情。我们这幢楼的阳台非常宽敞，都是统一用铝合金封闭的。我用木板在阳台上搭了两个架子，分层次摆了十几盆花。我们花园小区位于城市的南郊，再往南就没有了高层建筑，所以站在阳台上，就可以看到一片片的山了，也可以说我们就住在山脚下。山是绿的，我的阳台也是绿的，我觉得它们对我都很重要。现在，秋天已是非常清晰，有一盆黄色的菊花已开得蛮像回事。我正准备往上面撒些水时，抬头却看到了对面阳台上的王萍，她穿着一件粉色的睡衣，头发还是蓬乱的。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长头发的男人正站在她的身后，两只胳膊环抱着她，他们的身子正好斜背着我。我虽然没看清他的面孔，但我敢肯定。这绝不是时常来的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们似乎正陶醉在某种氛围里，他们面对着不远处的山林，似乎正在说着什么。这个男人时常低下头来，在王萍的耳边摩擦着。当我回过味来时，急忙猫下腰去，悄悄地缩进屋内。我为我这像老鼠似的动作而感到羞愧，我的心里就像敲小鼓似的，浑身乏力，额头上竟然冒出了一层汗珠，也许我是大惊小怪了。
那天上午，我坐在电脑前，本来是想写一篇有关邮票的文章，但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心里烦闷极了。其实，她只不过是我的一个邻居，我有必要这么在意吗？但我不明白自己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心里。我不敢去面对它。
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林芳。我只是觉得王萍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女人。
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月，我记得山上的树叶已经红得很深了。同样是一个上午，我坐在电脑前寻找一篇过去的稿件。我听到了敲门声，轻轻的，只敲了两下。
我开门一看，是王萍站在门前，她穿着一件灰色的圆领羊毛衫，下身穿着一条已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她微笑着，两只胳膊交错地抱在胸前，看上去精神不错，她说：我是来还书的。
我看到了她抱着的那本《迷途的女人》。我说：进来吧。
来到客厅里，我让她坐在沙发上，然后又为她泡了一杯茶。
她说：谢谢。她把书放在茶几上，说：这本书我没有看完。
我说：你看就是了，不要急着还我。
她说：我实在看不下去，我说过，只是这本书的名字吸引了我。
我看她并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就进屋关闭了电脑，然后端着水杯走出来。我们坐在茶几两侧，开始谈起来。起初谈的是股票，后来，好像又谈到了商业、汽车、香港、夜总会，还有大海。王萍说她最喜欢的就是大海。我说为什么。她说不为什么，就是喜欢。还说她最终要到海边去生活的。再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反正我们谈到了爱情。
王萍说，我看到你和林芳姐的生活还是蛮有滋味的。
我笑笑说：我们都是这样生活的。
王萍说：我看过你在晚报上写的一篇文章，是写爱情的。
我说：那是赚稿费，我可不懂得爱情。
王萍说：你真谦虚，一谈到爱情，我就发现你的脸色都变绿了。
我说：我真不懂得什么叫爱情。说着，我为王萍添满了水。
王萍笑了笑，说：可我总觉得你懂，越说不懂的人他就越懂。她的脸色总显得苍白。
王萍说完这句话，屋子里突然静下来。我们的眼睛都瞅向窗外，有几片枯黄的树叶被刮过来，砸在窗子上，又滚几下，然后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之外。
王萍猛地回过头来，盯着我，说：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他会揍她吗？
我愣了一下，说：一个男人不揍一个女人，但他不一定就爱她。
王萍点点头，然后笑了。
……
那天上午，王萍走得很晚。我留她一块儿吃午饭，可她说还有事情，就告辞了。一会儿，我就听到她下楼的脚步声。
又过了许多天。有一天早晨，我醒来时，突然看到了雪花。它们在我眼前飞舞着，像孩子似地，欢快地拍打着窗子。天空是灰白的，一切都在静悄悄地进行着，一切又都似乎在梦中，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好像真正地醒来，我掀开被子，打床上坐起来。此时，林芳还睡得踏实。我瞅了眼窗外，满山遍野已是白雪一片。
我有些激动，推了推身边的林芳，说：醒醒，林芳，醒醒，外面下雪了。
林芳坐起来，边揉着眼睛，边瞅着窗外，我寻思她准会说些什么的，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她的目光直直地瞅着远处。
我们沉默。
后来，过了好长时间，林芳说：你说王萍去了哪里？
我想了想，说，可能是去了海边吧。
林芳说：都冬天了，海边有什么意思？
我说：哪里不是一样呢。
然后，我们又是沉默。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芳坐进我怀里，我们簇拥着，望着山上一座座白色的松塔。林芳把脸蛋靠在我的下巴上，她好像怕冷似的，紧紧地偎着我。我发现，林芳的眼睫毛上萦绕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她说：我知道，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