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还是那个古镇。
手里翻着旅游册子，强哥下意识地寻找着他们第一次相遇的足迹。
前面的巷口被人封住了，告之他前面在拍戏，他可以绕道走，这些巷子，反正都是贯通的。
强哥看了看，前面已经架好轨道机位，周围正在清场，却还有一群粉丝模样的围观者不甘心离开，挤作一堆，似乎正在向哪个明星要签名。
“咦，帅哥，怎么是你？”耳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也来追星的？”
强哥看见萍萍手里拿着小本子和钢笔，奋力地从人堆里挤了出来。
“我随便看看。”
“看，我要到签名了。”
“是哪个明星在这里拍戏？”强哥随口问。
“这个，”萍萍对着本子看了半天，本子上的签名像道士画的符一般，勉强能认出一个“林”字，“好像是林，林什么来着？”
“林青霞？”
“不是的啦，签名的明星很年轻，不过我认不出来。”
“你都不认识人，怎么就管人家叫明星了。”
“大家都说是明星，那肯定是了，坐在那里戴着墨镜，很有明星范儿的。人家都去要签名，我也去要一个。她现在没名气，说不定哪天就红了。把签名留着可以升值。”
“你还真是高瞻远瞩。”
“哎，帅哥，你帮我看看，这名字签的，我看来看去，像是叫‘林魔鬼’，这个艺名太另类了吧？”
强哥好笑地接过来，仔细认了半天，勉强辨别出来，上面签的连体婴一般的三个字是：林黛黛。
“怎么是她？”
“你认识？”
“哦，我们同届的，算是校友吧。”
“啊，帅哥，你太牛了，可以和明星做校友。”
“没准只是同名同姓呢，别说明星了，你家里怎么样了？”
萍萍这才回过神来，告诉他说，她下个月就可以去父亲生前的单位去报到了。强哥这才注意到萍萍的衣袖上别了一小块黑绸。
萍萍说，她爸这一走，她的工作问题也解决了，这两天也有人给她介绍男朋友了。
强哥正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该道喜，萍萍倒是大咧咧地转移了话题说，晓雯到单位上班的事，已经告诉她了。两个人回想起以前住在地下室的情景，恍若隔世。
强哥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地下室，晓雯被米袋子里跑出来的小老鼠吓得尖叫……
那场外景戏马上要正式开拍了，萍萍兴奋不已，硬拉着强哥挤进围观的人堆里，强哥也想看一看，到底是不是林黛黛，如果是，到时也可以和李小白八卦八卦。
不得不承认，古镇很适合民国戏的取景，眼前的房屋、店铺、青石板路，几名换上那年代服装的群众演员，往来穿梭，仿佛让人坐上时光穿梭机，回到了过去。
摄像机对准的镜头里，一个烫着波浪大卷，涂着腥红嘴唇的少妇，在一家店铺里挑镯子。忽然跑来一名丫环模样的人，口中喊着：“三姨太，三姨太……老爷回来了。”
强哥一看，被唤作三姨太的人，虽然扮相略有些老气，脸上厚厚的刷了一层粉，仍然可以认得出来，正是如假包换的林黛黛。
那边，林黛黛放下镯子，口中说：“老不死的，终于知道回来了。”
掌柜的问：“太太，这镯子还要吗？”
林黛黛恶狠狠地说：“要，给我包起来！”
就这么简单的一场戏，林黛黛就CUT了好几回。
周围的人兴致勃勃，强哥看得索然无味。
人生如戏，但拍戏可以CUT再来，人生却没有回头路可以再走。
离开枫泾之后，强哥停停走走，又去了很多地方。
在每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仍然会想起张晓雯。
他当初只用一秒钟就记住了那个女子，如今却需要用漫长的时间来忘记。
夜凉如水。
强哥坐在一条渔船上，百无聊赖，慢慢喝着一瓶啤酒。
船老大蹲在船尾收拾几条新鲜的溪鱼，刚从江里捞上来的。
手机哔的一声，传来一条短信。
强哥一看，短信的主人正是晓雯，短信的内容赫然是纳兰性德的《木兰辞》。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强哥看完，不禁苦笑。其实，他和晓雯从来就没有过开始，却已经宣布结束了。两人之间其实无所谓当初，也无所谓现在。
他把短信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删去，拿起酒碗灌了一大口，突然呛住了，咳个不停。
手机响了。
还是晓雯。
短信没有回音，晓雯耐不住，打了过来。
强哥好不容易止住咳，按下了接听键。
“短信收到了么？”
“收到了。”
“为什么不理我。”
“没有呀。”
“以前我发你短信，你再忙也会吱声的。哪怕只是一个‘吱’字，也是你的态度。”
“吱。”
晓雯“扑哧”一声，语气中的哀怨消退了少许，嗔怪说：“无赖。那刚才为什么不回我短信？”
女人总会为男人回不回短信的问题困扰不堪。因为态度决定一切。
男人陷在暗恋或热恋中时，再忙再不方便，也会借着喝水上厕所的空档给心上人回短信，这是人之常情。而当男人不恋或移情别恋了，再闲也会借口忙，再方便也会借口不方便，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心上人了，自然不值得人上心了。
强哥想不到晓雯这么执著于短信回不回的问题，只好说：“根据我的理解，你把纳兰的词发来是供在下学习的，这不，正在背课文呢。”
晓雯被他这句话逗笑了，终于放过他，把话题一转，轻声说：“石头晚上跟着领导有应酬，我一个人在家。”
“哦。”强哥咀嚼着晓雯话中的潜台词，她没有搬走，仍然住在石头那里。
“你还好吗？”
“好。”
“那首诗，你看见了吗？”
“嗯。写得很不错。”
“你只是觉得不错？”
“不错，挺好的。”强哥明知晓雯关心的不是诗的水平问题，仍然装糊涂。
两人亲疏莫辨的几番问答之后，空气再度凝滞。晓雯不开口，强哥也找不到话可说。
隔了半晌，晓雯幽幽地吐出一句：“你很希望我跟石头好，是吗？”
“是。”强哥答得飞快，这个回答有些违心，但不算违背他的意愿。
晓雯长长的一声叹息，透着无奈和不甘。
“如你所愿，我会接受他的求婚。”
“什么？”强哥感到十分意外，不禁道，“这么快。”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么？”手机里远远地传来一丝冷笑。
“我只是觉得，你们有时间慢慢了解，不必这么仓促。”
“时间能够挽回什么，还是能够改变什么？如果没有别的结果，为什么要浪费彼此的时间？”晓雯的声音高亢起来。
强哥一时无语。
晓雯忽然轻笑起来，说：“好了，你该恭喜我了，我们是‘很好的同学’么，不过下回见面，你恐怕得叫我一声表婶了。”
强哥勉强打起精神，努力让自己的笑声听起来像发自内心：“哈哈，好呀，恭喜恭喜。”
晓雯“啪”地挂断了电话。
烧好的鲜鱼刚端上桌，鱼香很快溢满了整个船舱。
强哥叫船娘再拿十瓶啤酒来。
船娘很快地拎来十瓶，问都打开么。
强哥点头。
老板娘手脚麻利地把瓶盖全部打开，生怕动作慢了，客人要反悔。
“还有什么需要的，你叫一声就行。”做完这些，船娘就去舱外忙活了。
强哥慢慢喝着，原想一醉方休，可是酒一瓶接一瓶地灌进肚里，脑子却越来越清晰，就连很久以前的往事都浮了出来，不肯散去。
第一次见到晓雯，她无意中闯入他的镜头，被定格。照片里年轻的女孩侧坐在船头，身材苗条，清瘦的瓜子脸，一头乌黑的长发被微风轻轻拂起……整个人被夕阳镶了一道金色的光边，如梦似幻。
人生若只如初见。没有后来的纠葛，没有后来的牵绊，人生可以简单许多。毕竟，初见往往才是最真诚，最美丽，最坦然的，让人难以忘怀，再后来，就像一道美味佳肴，第一口特别好吃，越尝，滋味就越一般，尝到后面，觉得已经发馊，再也提不起食欲了。
强哥偶尔会怀疑，自己拒绝晓雯不仅仅是为了石头。但也弄不清还有其他什么原因，他从初次邂逅开始，就自觉地担当了晓雯的守护者，守了这么久，已经成为一种习惯。维系这种习惯的，可能除了爱，还有心底的怜惜吧，晓雯生来就给人楚楚可怜的感觉，让他情不自禁地生出守护的欲望。而晓雯，也已经习惯了他的守护吧，把他的存在当成了习惯，拥有时，不觉得如何，一旦失去，就不适应了。
人的习惯都是慢慢被养成的，需要一个过程，而打破一种习惯，或许就在一瞬间，只是打破后，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来习惯这种被打破的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