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发病了,久到我开始以为自己是个正常人,开始幻想不切实际的未来。曾经遇到一个病人,她说她很羡慕我,羡慕我生病了也不疼,在医院生活无忧无虑。我笑了下,没有回应。
她并不知道真实情况。事实是,我活在没有预兆的死亡里。
也许哪一天,我倒下了,或者是救治不及时,或者是无法救治,我醒不了了。那是一种无声无息,没有预兆,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死亡。生命消亡了,我将无法存在。
苏佳又来了,忍不住说李医生的事情。清清也来了,说一些一般人跟不上思路的话。我在想,是不是自己跟外界的交集太多了。
“你怎么看我们的关系。”吃过晚饭,我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远方。
“啊?”苏佳显得很惊讶,“当然是朋友关系了。我们认识了三年,每天我都跟你朝夕相处,当然是朋友。不是朋友,我怎么敢把暗恋这种事情都跟你说呐。”
“办公室值班就我一个人,没办法跟人讲话。要不就是去楼下,找找马护士谢护士她们,这很麻烦,跑上跑下的。况且她们不缺聊得来的人,她们看护的病人很多,一人讲一句都讲不完。还是跟你说话最好,虽然你经常不说。”
“什么时候回市医院?”
“啊?你怎么知道……”她很惊讶。
“感觉。”
“当初我跟院方签合同的时候,同意了先到这里工作三年,才签下来的。哦,那是实习了一年之后的事情。所以,合同说正式工作三年,我待了两年了,还有一年。”
“恩。”
“你舍不得我?唉,我们的关系这一段时间才亲近起来,我也很舍不得你的。但是没办法啊,人生总是很多无奈嘛。”
她横着躺在我的床上,翘着腿,枕着手,有些惆怅。
“白添啊,我走了之后,会有另一个人护士接班。我会想办法和院长说说,让她派好一点的护士过来,性情温和的,相信我。我也会经常来看你的,放心啦。”
所谓朋友,只是在人生的某一时段突然出现,和我有些交集的人。即使交集的这一段时间再长,我们也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孤独才是永恒的。
“啊呀,这都很久之后的事情,你看看我都在说什么呀。不说了不说了,明天晚上我值班,现在得回家好好休息睡一觉了。我走啦,白添。”
她起身离开。
突然想去天台坐一坐。一个人,应该不会有事。
艰难地钻到天台上时,天色有些暗了。我坐在之前的地方,靠着墙壁,并没有垫报纸。
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心情会不自觉地愉悦,什么都忘了,什么都记不起来。
天空以无法意识到的速度微微变暗,不知不觉,我已身处一片黑暗之中。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无法用语言表达。
微微倦意袭来,我有些迷迷糊糊。入秋的夜晚确实有些凉,我只好离开这里了。回房间吧。
五楼走廊,一片黑暗,已经熄灯了。扶着墙,我摸黑前行,黑暗中,感觉很愉悦。
“白添,你去哪儿了?”突然一道手电筒的光照着我,我感觉到苏佳焦急的声音藏在后面。
我握着门把,正要回房间,突然碰到她有些奇怪。
“白添,刚才去哪儿了?”苏佳走近了,语气有些严厉,旁边站着清清。
“隔壁房间。”
“你去那儿干嘛?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这么晚还到处乱跑,知不知道我们很担心你啊。你应该知道你的病,什么情况你自己最清楚。隔壁那个房间的呼叫器是关掉的,你要是出什么事情,你自己想想,什么后果!”
她的怒气一泻而出,我很想远离。
“要不是清清跟值班的唐护士说了,不然谁都不知道你不见了。我真是……你都十八岁了,自己的死活一点意识都没有吗?气死我了,真是。”
她的胸脯一起一伏,表情狰狞。清清默默看着地板,不语。
“刚才我们那么大声喊你,你没听到吗?”她很凶。
“睡着了。”
“哎呀,白添啊,你一句睡着了就没事了是吧。最讨厌你这个样子,能不能好好说话?我真是……我回去了。”
她走了,背影也在发怒,手电筒的光一晃一晃,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如果两个人熟悉之后必然爆发矛盾,她会无所顾忌地生气发怒,那我宁愿不认识她。
“白添?”清清微弱的声音传来,黑暗之中,显得单薄。
“我回房间了。”
躺在床上,睡不着。没有在想苏佳的话,只是感觉到一种低落的情绪,围绕着我。她的反应正常,生气也正常,什么都没有错。我们之间,应该保持之前的距离,那才是最好的关系。
很早就醒了,不出意外,过一会儿清清就会来敲门。我和她,是不是也应该保持一些距离,才能维持最完美的关系。
咚咚,敲门声。
“没关。”
我坐在床沿上,背对着房门,面朝着窗外。
她进来了,脚步很轻。
“白添……”她默默地在我旁边坐下,不安地看着我。
“给,早饭,”她把手伸过来,“这是我从一楼厨房拿的,你……要吗?”
我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
“你……还在生气吗?对……对不起。”
“没有。”
“昨天晚上,我来找你,发现你不在,然后我就去问了……问了一楼值班的护士,谁知道……后来就变成了这样。”
“不怪你啊。”
“哦……那,那我们一起吃包子吧~”
“好啊。”我笑着看着她。
看见我的笑容,她一下子放松起来,大口大口吃起了手里的包子。
这是一种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情绪不由自主地转好的感觉。有时候,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情绪主导,而不是我自己掌控情绪。
“白添啊,我以前在学校的时候,特别胆小,上课……”
她开始回归她的话唠本色,滔滔不绝地讲起她的故事。我明明听得很认真,认真地作回应,但是她说完一大段之后,我的脑海里只留下了几句话,一些片段,几个词组,其他的都记不清了。真是一种神奇的健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