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吟凰约（左幽尘）
古道上马行迟迟，夕阳照射下的蒿里山，似乎遥遥可望。
寒风劲吹，我举目，见天幕从四方下垂。揉了揉有些发困的双眼，将仍在沉睡的琼璧弄醒。
“呐，我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说会话吧。”我搬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
她没理我，仅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我将椅子搬到她面前，她因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动弹不得，不得不面对着我。
我朝她露出惯有的天真的笑颜。
她冷冷看了我一眼，将头偏到一旁。
“很无聊耶！真的很无聊呢！”我苦着脸，用手肘碰了碰她，“现在这里就剩下你和我两个人，你不陪我说话，我会闷死的！”
“哼！谁教你把吟凰楼里的人全毒死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身旁倒了一地的挺尸。
我很苦恼地挠了挠脸颊：“他们不准我进吟凰楼，可是我约了人要在这里见面的，我不过是想让他们乖乖呆在一边，谁知道他们这么不经毒，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转即我回愁作喜，兴致勃勃道：“我这里还有很多种毒药，一直还找不到人试。祭师大人，我们来试试，可好？”
“你是脂粉斋的？”她慢慢地看了我一眼。
我喜上眉梢，狠狠点着头：“我原先在脂粉斋也是极有名的，可是，如今都没几个人记得我了。真有些不甘心！留影那个臭丫头，这三年创下的威名都将我辉煌的过去给遮盖住了。不甘心！不甘心！”
说着，我跳了起来，踩着地上的尸体，来来回回走着。
“你想要我帮你找侯爷？”她试探地问了一句。
我收住脚，偏起头看着她，笑得欢愉：“我知道，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她面无表情道：“我不会出卖侯爷的。”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呢？留影有什么值得你对她那么好呢？”
“我为何要告诉你？”
我一跃跳到她面前，弯眼一笑：“因为我好奇。”
她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好奇，我就得告诉你么？”
我连连称是，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你不告诉我，我会睡不着觉的。我一睡不着，就会拼命炼制毒药。毒药一炼成，我就会迫不及待地找人试毒。你是祭师耶！你娘亲没教过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
她用极奇怪的目光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你说这话，不是自打嘴巴吗？”
“怎么会自打嘴巴呢？我打一出生就被我娘丢了，她养都没养过我，更何况教我这些。还有啊，我不信佛的。所以，什么七级浮屠八级浮屠的，都跟我没关系。”我眯起眼看着她，“你真愿意为留影去死吗？如果是我，嗯……我和小右关系是很好呢！可是，如果要我为小右去死，我就不愿意。你知道为什么吗？”
“嗯？”
“如果你告诉我你的原因，那么我也告诉你我的原因。”我眼珠一转，笑道。
她冷冷道：“我又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可是，我很想知道。”我道，“你得迁就我。”
“哈？”她微微目瞪口呆。
“我是你的前辈！”我抱着胸，撅起嘴。
她不由叹了口气，白了我一眼：“你的样子，哪一点像个前辈了？”
我不满道：“我年纪比你长，辈分比你高，当然是你的前辈！你娘亲翠微当年在蒿里山修行，跟我还是邻居呢！她就不曾教你，前辈问话，后辈必须得回答？”
“你是脂粉斋左‘红尘’——左幽尘？”她满目狐疑。
我用手捏着她的脸，左看右瞧，满意道：“脸上果然毫无表情。我记得给你吃‘无喜忧’那味毒药时，你才四五岁吧？呵呵，年纪太小了，都不记得前辈我了。”
“啊！原来……”她错愕后，随即恶狠狠瞪着我，“都是你害的！害我自小就没朋友，还要受人欺负！当时，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见到我脸上不能表情，都说我有病，很排斥我。这全部都是你害的！你这个害人不偿命的死老妖婆！”
“老——妖——婆——？”我盯着她，用手盖住一只眼睛，抗议道，“我还不够那种程度呢！下下和小右，甚至上姐都比我强。你应该见识见识她们的厉害，才知道什么叫老妖婆！”
“真不知所谓。”她一副再也不想理我的模样。
我想了想，突然拊掌一笑：“我明白了！你小时候，是不是只有留影那丫头肯理你？所以，你就把她当成你的挚友之类的。”
“你怎知道？”她失声道。
“虽然玉褚把那丫头丢到蒿里山的时候，我正好在洄溯给小右她家宝贝当师傅，但当时守着筠竺的祭师是翠微这件事，我还是知道的。”我道。
“侯爷那时饿晕在我家门口，我娘亲收留了她，还让我有个伴。有一次，她误打误撞闯入蒿里深山，失踪了数十日，后来又自己跑回家，很突然地对我说，将来她要当侯爷。我当时听了很震惊，也很不在意，以为她只是开玩笑。”她长长叹了口气，“可是，自那以后，她不断地让自己变强变厉害。我才渐渐知道她是认真的。我也许就是敬佩她心怀大志，而且不只是空口说白话那样简单。”
“原来如此！”我释然一笑。
“呃……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她突然反应过来，面无表情地瞪着我。
“有什么关系嘛！啊……我等的人好象已经来了，我先跟他们打声招呼。有什么话，以后我们慢慢聊。”我不再理她的抗议，眼直盯着门口。
不多时，一名年轻的男子低着头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年轻的女子。
我粲然一笑，高举起手，用力挥了挥：“这边！这边！”
他们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沿着楼梯，拾级而上，姿态很是优雅。待他们走近，我细看之下，微微一惊。
那男子长得极是好看，雪白的面庞是毫无杂质，容色清丽，一双飞目粲然明亮，流转间寒光乍现，竟似冰河破堤而出。气度雍容高雅，果然是如美玉一般的人儿。
我直直地盯着他：“你长得可真好看！”
他微微一怔，原本就无笑意的眼湖里寒气更盛了。
我不以为意地紧接一句：“我讨厌你！”
他身旁的女子忍俊不禁，“哧”地一下笑出了声。
我循声望去，那也是很好看的一个人——两颊笑涡霞光荡漾，眼波才动，顾盼生辉，撩人心怀。即使与玉秋惊那样的人站在一起，也不见任何逊色。反而觉得各具特色，无法评出妍媸。
我一斜嘴，对她道：“我也讨厌你。”
她闻言掩口一下：“才见面，左间主就将我二人都讨厌了。我们的话，还怎么谈下去？”
我狠狠瞪了她一眼，挽起玉秋惊的手：“我只请小玉来，你没事自己找事做去，干吗跑来瞎凑热闹？你算哪根葱哪根蒜？”
她微微一笑：“我叫卿颜。”
我不由白了她一眼：“我眼不花耳不聋的，请尚大小姐不要侮辱我老太婆的智慧。”
“老太婆？左间主可真爱说笑，你看起来就像我姐姐一样。”她笑道。
“姐姐？我跟你母亲——呃——那个是鸿蓉泠，还是筠竺？反正跟她们年纪差不多。”我笑了笑，“不过，你说了一句我爱听的话。”
“卿颜的母亲是慕宸蕊。”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至于尚倾吾，此时正陷险境，不知能否脱身？”
“你说得我都糊涂了。”我用拇指按了按太阳穴，“你应该是小吾才对……呃？小右和她家的丫头好象商量着要去抓……嗯……尚可的丫头……嘿？！”
我在她静静的微笑下，渐渐变了脸色：“那个……你们是说……小右……上当了？”
我狐疑地盯着他们二人，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真的？”
还不等他们回答，我已然放声大笑起来：“小右上了别人的当？！嘿嘿！这是我闻所未闻的事呢！我都没想过呐！小右竟然会上别人的当！太好了！太好了！你们做得真的很好！小右上当咯！呐，呐，我不讨厌你们了！”
他们俩面面相觑，脸上皆流露出费解的神情。
倒是一直被我遗忘了的琼璧先忍不住了，开口问：“你不是跟那个小右是好朋友吗？”
“是好朋友啊！”我肯定道。
“那怎么听到她上了别人的当还这么开心？”
我瞪了琼璧一眼：“是想不到！你懂么？小右可是很闷的人，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虽然不说出来，但一定是一清二楚的！我从来没见过她钻进别人设计的陷阱里，没想到今日竟栽在黄毛小子和黄毛丫头手上！真的很好玩！”
我连忙搬出两张椅子给还站着的那两人坐，自己又找了一把椅子放在他们面前。兴致勃勃：“小玉，小吾，你们是怎么让小右上当的？快教教我！”
小玉雅然一笑：“不过是金蝉脱壳之计。”
我不满地瞥了他一眼：“金蝉脱壳？小玉，你是下下教出来的，怎么偏偏要学小右那样言简意赅？小吾，你说！”
小吾已不否认了，沉吟一下，笑道：“我扮卿颜与公子应左间主之约，另有人扮了我，留在侯府。”
“小右会上这样的当？”我难以置信。
小玉若无其事道：“侯府，那可是留影住了三年的地方。”
“留影？幻术？！”我恍然大悟，“你们什么时候找到人的？”
小吾一笑：“人原本就没有失踪，何需去找？”
“没有失踪？可是……小右说，有人亲眼看见留影那丫头被拖走了。难道，那也是幻术？”我瞪大眼。
“那是真的。”小玉微微扬起眉，言笑间自有一番风流倜傥，“将她劫走的人，是般若。”
我使劲咽了咽口水：“筠竺身边的那个……筠竺死后，他似乎就跟着留影。”
闻言，小玉和小吾对视一下，然后迅速将目光移开。
小吾的眉目之间还隐约多出一分疏离。
小玉旋即一笑：“般若原本就是玉褚留下照顾留影的人。留影见筠竺独自一人被囚牢中无人照料，才令般若留下照顾筠竺。”
“原来如此。”我咬着手指，“我还在纳闷筠竺死时，般若为何不在身边？如果般若是玉家的人，那一切就可以说通了。”
小玉闻言，含笑道：“惊又不是玉家的人，般若可不会听命于惊。”
我揉了揉眼睛：“对啊！你真的不是玉家的人。小玉，你是怎么让般若听你的话的？是留影么？”
“惊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请留影出面。”小玉浅浅一笑。
“啊！差点忘了，留影好象还有个哥哥，叫，叫……”我一时想不起那个名字了。
“他的名字是萧酉昊，曾经做过汾州的侯爷。”小玉好心地提醒我。
“玉秋惊！”突然一声娇喝。
我循声望去。
一女子踏着方才的声音而来。
长得并不是很出色，身上却有一番不怒而威的气势，一望便知。
“侯爷？！”琼璧带着惊喜大声招呼。
她走到小玉面前：“我的私事，你且不必多言。你是来救人的，不是来说废话的。”
小玉一笑：“不是正在救？”
我看了留影那丫头一眼，连忙问：“小右呢？”
“你说的可是紫家的那几个人？”她问。
我点点头。
“他们平安无事，破了我的迷阵，往徊溯的方向逃走了。”她道。
我闻言咬着右手的食指，沉吟道：“小右这次好奇怪！真的一点也不像她的作风。呐！你们知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
琼璧忍无可忍道：“老妖婆，我们又不是同一阵营的，少来跟我们套近乎！”
我皱了皱眉头：“小气！我们虽然不是同一阵营的，但我对你们又没敌意。再说了，我们不还聊得很开心吗？我又没做什么坏事，不过是想找人来试试我制的毒而已。”
“你杀了那么多人，还叫没做坏事！”琼璧眼中怒气更盛。可惜面无表情的，实在没什么威力。
我打了个哈欠，看了留影那丫头一眼，又看了小玉一眼，很是无辜地看着琼璧：“小玉，还有小影，杀的人又不比我少，你凭什么只说我一个人？”
琼璧看了一眼小玉，又看了一眼留影那丫头，脸色很难看地冷哼了一声。
此时，小玉突然眉目一动，动作奇快地拔出腰中的剑，向我砍来。
我身形慌忙一晃，倏然疾退，踊身而上，从袖中打出一片啐过毒的银针，射向他身后不懂武的小吾。
小玉连忙回身援手。
我趁机从窗口飘然而出，窜上屋顶，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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