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走了很久,难怪雇车花钱多。刘春盛一路叨叨,说老马没他走的快。车厢里塞的馍都吃光了,刘春盛肉疼地又买了两次干粮,才来到金光寺。小丁路上也没什么变化,一直这么迷迷糊糊,好在马车晃得舒服,否则皮肉早僵死了。
来到金光寺,刘春盛傻了眼,后来多亏车把式老王头。他走南闯北见识多,上前和门房僧人说上了话,才同意把小丁抱进寮房。要是按刘春盛的馊主意,半夜扔在寺庙门口就行了。
进庙的时候,小丁用被子包着,金光寺什么样一无所知,黑黑沉沉就到了寮房。
进了这间屋,小丁发现不仅他一个人。宽敞的房间里,像他这样半死不活的多了,躺下满满一屋子。他进来得最晚,刘春盛就放在了靠门口草席上。
已是傍晚时分,沉闷鼓声响过,寮房外传来诵经声。这是金光寺和尚们开始做晨昏课,寺内僧人众多,诵经声就响亮,整座寺庙沉浸在肃穆威严之中。
日后他才知道,那天晚课是蒙山施食。这个法事利济孤魂,为了普渡幽冥世界的众生,让众生有得度因缘。晚课过后,几位僧人来到寮房,查看屋内病人。有几位明显已经死了,僧人就将他们抬走,像小丁这样的,依旧放在哪里。
“师兄,你看这孩子,天生有佛缘。”小丁没注意到,外面又进来几位僧人。他们身着茶褐色僧袍,与方才几位穿短褂僧人不同。他们也不上前辨别生死,就站在一边看看。跟在最后的是一个小和尚,眼睛骨溜溜乱转,一下子看见了光头的小丁。
“阿弥陀佛。佛家剃度,为绝尘缘。”有位师兄回答道,“但不是所有秃头之人,都是四大皆空,六根清净。”
“善来,比丘。”小和尚打了一句机锋,在场僧人都楞了一下。阿含经里记载,佛祖在世的时候,有人去求他剃度出家,佛陀慈悲,只对来者说了这么一句,于是来者须发不剃自落,现出家相。
小丁也是心头一动,感到有人猛推一把,要将他从梦中唤醒。但他重于千斤,推力虽大,难动分毫。
“真一师父。”这时间,有位白眉毛的老和尚从外面经过。寮房内所有僧人都住下来,合十致礼。
“阿弥陀佛。”这位老和尚立即驻足,认真回礼,法度谨严。他抬眼看了看寮房中病苦众人,口诵甘露水真言,可令诸饿鬼,咽喉自开,法界众生,一时皆得甘露饮食。
诵经过后,白眉僧人还进寮房看了看。他才要离去,发现小和尚还蹲在小丁身边不动,就多看了一眼。
“咄!往生即今生,今生不妄生。还不醒来!”小丁猛听得耳畔钟鼓齐鸣,梵音大唱,然后身体一松,竟然能动了。他艰难睁开眼睛,与身前小和尚目光对上了。
“真一师父,他醒过来了!”小和尚非常高兴,简直要跳起来。但他抬头看见白眉僧人表情严肃,又赶紧装作正经,可眼角里满是欢欣。
“因果机缘,一饮一啄。”白眉高僧并没多开心,对小和尚训诫道,“是你因缘就要做到底,他尚需七七四十九天护持,需早晚多诵大悲咒。阿弥陀佛。”
“是,师父。”小和尚胸脯一挺,勇敢接下重担。随即他又记了起来,赶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师兄,请送到禅房里吧。”送走白眉僧人,小和尚马上对短褂众僧说道,“我…贫僧要护持七七四十九天,不方便日日都来这里。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有两个短褂和尚过来帮忙,还找了一副担架。他们抬着小丁,穿过层层院门,送进一间小小精舍。
“能说话吧?你是谁啊?”送走了外人,小和尚关上门,一下子跳到床榻上。他凑在小丁面前,好奇问道。
“我叫小丁,是乡下人。”小丁声音虚弱,但能开口。
“能说话太好了。”小和尚更高兴了,“我叫云生。咳咳,贫僧法号云生,金光寺僧人。”
“多谢大师相救,在下没齿难忘。”小丁心中明白,若非小和尚关爱,白眉高僧不会出手的。
“小事。小师。”云生摆了摆手,“你是光头,我也是光头,都是小师,没有大师。”
“我在这里,会打扰你清修的。”大恩不言谢,小丁把恩情牢牢记在心底,担心影响到云生。
“没事,就几遍大悲咒,我早背熟了。”云生记起真一师父的安排,赶紧正襟危坐,开始诵经。他一端坐起来,脸上立刻宝相尊严,全身充满了佛性。
第一个七天过后,小丁神魂归位,灵肉融合,就能下地了。
他迫不及待想吞日月,练阳明,心中记挂父亲背后恶鬼。早上云生一出门,他就悄悄溜了出去。
初升的朝阳,红红得似喝醉了酒,没有一点光热。
小丁东向而立,默诵“太明灵神,化度郁青,招霞藏晖,灌练五形”,然后对着朝阳猛吞一口,状若吞日入肚。
可这股温和光芒,自口至齿才入喉间,就飒然飞散了。在梦里仙府,他随便一口就吞出感觉,灌练心神自然悟到,奠基的“招霞藏晖”就算过了。但梦醒之后,阳明期简单的存日心中秘法,却迟迟领悟不了。
小丁心头大急,张大嘴巴,更加急促吞日入肚,呼吸都顾不上了。朝阳慢慢升起,光芒越来越盛,但一丝阳光也没进到腹内。梦里的星经,原来是练不成的!
小丁脑中一热,身体轰然倒下,又不能动了。
“哎呀,你怎么出来了。阿弥陀佛。”云声散了早课,就匆匆回来,却见到小丁摔倒。小和尚不及他想,俯下身子努力扛起小丁,哼哧哼哧搬回精舍里。
“今天早上,我诵过大悲咒了。”小和尚抓着光头,非常疑惑小丁为啥突然变糟,“难道心不诚,佛祖见怪?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小和尚面容一肃,跌坐云榻上,诚心诵大慈大悲咒。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随着诵经声,云生满身虔诚,窗外阳光照在光头上,散出氤氲光辉。小丁心智慢慢放松,神魂也安定下来,小手指头一动,身体又回来了。
“好些了么?”整整一上午,诵经到日上中天,云生从入定中起身。他见小丁眨了眨眼睛,感觉又做了一次大功德,满心欢喜起来。
“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小和尚双手合十,认真向小丁致歉,“你先静养,我去找师父忏悔。阿弥陀佛。”
小丁大为汗颜,自己逞强还拖累了小和尚受罚。这些天,他与云生玩得不错,小和尚未经俗世沾染,心灵纯净的像匹白布,对自己是真心关爱,还说这是两人的机缘。看小和尚沮丧地走远,小丁想,回来一定告诉实情。
只是小和尚还没回来,几位茶褐色僧袍的师兄先到了。他们把小丁移到担架上,抬过层层院门,送进一个僻静的小院。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位面目白净的僧人过来。他身着蓝色僧衣,宝相尊严,接手了小丁的护持。
“小施主,这里有一卷金刚经,你可要记在心里,时时诵读。”蓝衣和尚捧了一卷厚厚的经书,面色和善的对小丁说道,“一会读给你听,可要记仔细了。”
诵读前,他低头看见小丁手掌平展,就拿起来帮握上。大拇指的指尖和无名指的根部相抵,其余四指回握成拳。做完了这些,才开始教诵。
在这间经房里,小丁躺到十四天后才能起身。中间云生一次都没来探视,听说自罚面壁了,让小丁更加心愧。小和尚求了蓝衣僧人照顾自己,是金光寺藏经阁讲经僧人,法号如方。
“你今日能下地,当是佛祖保佑。”如方和尚面相慈祥,但要求极严,“以后切莫停了诵读金刚经,若有一日松懈,小心再躺回去。要时时诵读,日夜精进方可。”
“多谢师傅指点。”小丁合十请示,“我能见见云生么?”
“云生要面壁三年,休要坏他功课。”如方一口回绝,“明日就要剃度,你多静修一会吧。”
小丁无奈坐下,再不能与小和尚嬉闹了。
剃度出家是他自愿的,如今天天诵读金刚经,不出家也已入佛门了。他还想修好佛法,像白眉高僧一样有大神通,就能救父亲了。而且连续瘫了两次,他知道梦中仙师教诲星经之事,终竟只是一个梦。
第二天早课后,小丁在偏殿剃度。拜过戒坛,烧了戒疤,穿上僧袍,成了小沙弥。皈依归藏经阁如方法师座下,法号海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