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三十六天后,小丁已将金刚经烂熟于胸。他不时还自负状元才,但摸摸光头戒疤,只能当海云小和尚了。
如方法师讲经非常好,舍下常有很多居士走动,连带海云也大受宠爱,让他有了鬼主意。
每日早课晚课之间,他时时念诵金刚经,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现在神魂稳固,身强体健,每日还在寺内跑来跑去锻炼,自认为可以去救父亲了。
金光寺很大,分成内寺和外寺。如方法师所在藏经阁,是在寺庙最里面,而大雄宝殿是在内寺最前面。每日做早课,两人都要摸黑起床,才能赶得上时辰。
每次穿过层层院门,路过那片禅林院舍,海云都要张望一番,想念充满爱心的云生,但一直无缘再见面。而路西是森严戒律院,律宗和尚总是身着黑色僧袍,寺内众僧都望而生畏。
海云尤其怕这些黑衣僧人,因他心里一直想破戒。不是想吃肉了,而是父亲背后恶鬼让他放心不下。
第一次熟记金刚般若波罗密经的时候,小丁曾向如方法师请教,佛法有没有除鬼的手段。师父这么说的,“金刚宝,如菩萨宝冠庄严,能破一切而不为所坏。”就是这句话,让他萌生自己救父念头,这才日日溜出寺门,打听回乡路途。
金光寺庙宇众多,僧人居士不计其数,每天拜佛的香客,从早到晚络绎不绝。海云第一次溜出大门时,还心惊胆战怕黑衣律宗见到。后来发现时有僧侣出入内寺,也没有任何人过问他,就大起胆子进出频繁了。
这只是出了内寺大门,金光外寺就更大了,看着外面起伏的山林,海云还真有些发愣。好在金光寺香客来往众多,有很多赶车拉脚卖货的在山门外候活,让他打听到了路途前程。
余下的这些日子,除了念诵金刚经,他开始练习骑马。马匹是如方法师舍下居士骑来的,进出寺庙方便办事。海云因为年幼受宠,得以偷偷骑上几回,如方法师斥了他几次顽劣,也没放在心上。
晚课过后,小丁可就跑了。他随着人流,牵马从角门出了内寺,没有任何人生疑。出来之后,立刻打马如飞,按照之前打探的路程,飞奔而去。
时值月夜,道路平整,小丁一个时辰就出了外寺范围。这个时候路上已没行人,一人一马跑得更快了。
只是小丁忘了,他来时刘春盛吃尽三次干粮才到,这么长的路途可不是一宿能回的。而且居士骑的是匹骟马,怎么打也跑不快,尽管道路平直,一晚上也没跑出去多远。
月落之后,小丁在道边胡乱睡了一会。天亮了,他才满身疲倦起身,来到一处市集想买个包子吃。结果有人看见光头,不等掏钱就送上两个热乎乎馒头,让他记起已经剃度出家,法号海云了。
吃过馒头,喝口凉水,海云继续赶路。昨晚一夜奔波后,两胯之间,已经磨破皮了,今天再让马背一颠,大腿疼得厉害。
他看看天色,跌坐道旁念诵金刚经,开始做功课。冀望能像金刚一样坚固,能破一切虚狂妄执,不受皮肉之苦。
经卷诵过一遍后,海云感觉身体舒服一些,但起来后还是双股站站,几不能行。可想起父亲背后的恶鬼,他咬牙再次上马,坚持赶路。
在金光寺门前,他只是打听了行程,但对远近没什么概念,也不知道赶路最重要的是宿头。
一天一夜疲劳赶路,再到傍晚实在坚持不住了。他抬眼四面望去,周围荒无人烟,道路上荒草凄凄,不知是不是走错了。
向前走,不信没有人家借宿!海云心一横,绝不走回头路。
再行一程,天就完全黑了,月亮还没升起来,风中传来夜枭哭声。在荒郊野外,这哭声格外瘆人,惊得海云不停念佛。
好在天上星光明亮,白胡子老头教认的北斗七星勺和北极紫微垣,在夜空中熠熠发光。今晚他不说南瓜肿和草鞋底,见了天空星星就像看到仙师一样,成了心中最好安慰,可以卸去许多无端恐惧。
那是什么?微弱星光下,前面如墙的树林中,好像有一座大房子。屋顶还站了一排燕子,房内隐约像是灯光,但远看不甚明显。
海云马头一转,直奔树林大房子而去。只有人家,哪怕是柴房,晚上也能舒服睡一觉,还可以化缘吃点饭。
走得近些,隐约还闻到花香。海云心情大畅,恨不得马上飞过去。
可进到树林后,光线就暗了。海云下了马,在林中左拐右拐,深一脚浅一脚试探走来。大房子本来就在眼前,可越走越看不见了。
突然林中光线一亮,几只乌鸦呱呱叫着飞了起来,将海云惊出一声冷汗。原来月亮出来了,将树林里照得通亮。
“阿弥陀佛。”海云丢开马缰绳,看着眼前一切骇然而立。除了念佛,别无他想。
只见面前紫色花朵开得密密麻麻,一株油麻鬼藤在林中如龙穿梭,依托林中树干,织成一个巨大藤网,从远处看,极像了一座大房子。这鬼藤足有一抱多粗,隐隐还在蠕动。
更让海云动不了脚的,是藤网下众多坟堆。坟地中时有鬼火飞起,映得周边紫花阴森不定,也就是这些磷火,骗得海云看成灯火点点。
月光透过树梢,照射到鬼藤上。上面开满的紫花,次第张开了口,从花蕊处生出丝丝紫雾。这些雾气飘然散开,很快弥漫到整片树林,雾里的小和尚感觉面前景色陡然一变。
“师父!”海云惊讶看到,刚才坟地不见了,面前是平整的草地,白胡子老头正在笑盈盈看来。再见到梦中仙府模样,他不禁热泪盈眶,师父终于无恙,来救自己了。以后一定听话,好好修炼星经,再不气师父了。
“咴儿咴儿”,身后骟马高兴叫了两声,突然从小和尚身边跑过,向前奔跑过去。就是这声马鸣,让海云陡然灵台清静,知道中了幻术。
“阿弥陀佛。”海云立即跏趺盘坐,闭目塞听,口中急诵金刚般若波罗密经,“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有肉眼不。如是。世尊。如来有肉眼。”
在他入定前,似乎听到骟马惨叫。但金刚经文一起,助其守住神智,内心清澈,不为外物所动。皎洁月光如水照来,小和尚全身朦朦发亮,身形寂然不动,如置身金光寺禅房。
但这片树林里,却发生着惊天动地变化。方才微微蠕动的鬼藤,吞了骟马活的血肉之后,竟然可以离树站立起来。硕大藤网在树林上空摇摆,拼命吸收圆月明光,状若一头怪蟒在林中作乱。
鬼藤根部,就在这片坟地当中。随着藤身摇摆,就要拔地而出。还有几条须根,带着一蓬紫花,垂向诵经的小和尚。
时间不长,紫花就把小和尚掩埋了,如同堆起一个花冢。海云不为物动,坚守内心,诵读金刚经声息连绵。哪怕紫花香气再能惑人致幻,他自守心归一,如在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