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就要起来打扫庭院，上午还要挑水砍柴，下午诵金刚般若波罗密经九遍后，晚上又要擦拭佛堂香案。更因过午不食，艰苦劳作之后，海云天天饿得肚子咕咕叫。
好在晚上擦拭佛像的时候，他在佛前的度化墙上，偷偷塞了父亲的命书，希望借助金光寺日日早晚课诵经，愿力浓厚，佛法无边，能渡厄除鬼。当然如空传话所说的至亲之人，当然就是自己要做的事。这样一来，他下午诵过金刚经，晚上多诵大悲咒。
夜深人静，青灯孤影，海云收拾完佛祖大殿之后，常常就到了午夜。因为心怀愧意，为师父也为父亲，无论杂务再多，海云都想努力做的最好。在他心里，未尝不是将此举当成赎罪，越是身体疲惫劳苦，越觉得罪孽轻了一些。
佛前一盏长明灯，海云临走关殿门的时候，抬头瞄了一眼。灯影下，低垂的明黄色龛幔似乎微微摇动，宝殿内佛祖双手各施无畏印和与愿印，跏趺坐于台上，脸型方圆，双眼微睁，面带宁静微笑。
猛然间，海云记起梦中，闯仙府的老和尚，其背后千丈高的金佛法相，竟然与大殿佛祖非常像。
他到金光寺这些日子，见过茶褐色禅僧衣袍，蓝色经师僧袍，黑色律宗僧衣，短卦杂色便袍，可就是没见过明黄僧衣。时间一长，海云就慢慢忘了这荒诞一梦，可今晚见到明黄法衣佛像，这个梦境再次清晰起来。
明黄袈裟、佛法神通，梦中事物一一对应出来。海云就此愣住了，梦真梦假如何得知？
“阿弥陀佛。”夜深人静的时候，这声佛号格外响亮。从梦中惊醒海云，回头一看，竟然是救了性命的白眉高僧。这位高僧满眼慈祥，对面前眉眼通透的小和尚很是欣赏，“见灯悟性，足见慧根。”
“请尊者指教，小僧是在梦中，还是不在梦中。”海云恭敬施礼，向老和尚请教。
“在否梦中，有何不同？”白眉老和尚回答非常玄奥，“梦中亦醒，醒时亦梦，无梦无醒，亦梦亦醒。你可知道？”
“不知。”海云诚恳回答，白眉高僧一席话，他更糊涂了。
“不知为不知，知之为知之。”高僧对海云的诚实很满意，进一步指点道，“欲知心中事，常去佛前求。你平日多诵什么经啊？”
“师父教了金刚般若波罗密经，午后诵读九遍。夕间多诵大悲心陀罗尼经，为父祈命。”海云认真作答。
“出家无家，剃度削发。”白眉高僧眉头一皱，对海云凡心未定很是不满。和尚剃度之后，一是削掉头发等于去除了烦恼和错误习气，二是去除一切牵挂，一意修行。海云竟然还有无谓的亲情牵挂，可见佛心未定。
白眉老和尚皱了眉头，为海云有慧根无佛缘大为失望，点点头走了。在他心里，留待以观后效，若是海云了却一切牵挂，未尝不能重入法眼。
海云心有疑惑，恭送老和尚走后，就回到师父身边。如方要修三年闭口禅，很多事情不能烦他，即便小和尚有多少疑问，也只能放在心底。
冬天来后，做杂务的海云就更苦了。呼啸寒风吹过，大清早起床，清扫庭院非常受罪，而去山下担水，更是艰难。
天寒地冻的，河里结了厚厚的冰，每天都要破冰取水。因他们师徒都是受罚之人，其他做杂务僧侣不愿意靠近，打水都不让用他们凿的冰窟。
海云也不能给师父水说，只好自己砸冰。可他年幼力弱，而且每天过午不食，营养跟不上，身子长的瘦小。每次砸下去轻飘飘没有力量，凿好久才能破开冰层。
今天更是寒冷，凛冽北风呼啸而过，河水几乎冻实了。远处几个做杂务的挑水僧人，在喊着号子重重砸冰，好一会都没凿开冰面。小小海云，更是白瞎，他捡来一块石头砸冰，每次仅仅砸出个白印子，想见到河水还要猴年马月。
“噗噗”海云没有自哀，这是自己造的孽。自己选择的路，无论多么艰难，都要坚持下来。家中亲人是怎么也割舍不下的，父亲背后心鬼一定要度化。师父也还闷着，自己赎罪还不够。
“小和尚，今天不想干完活了？”一个稚气声音出来，海云误以为云生来了。他欣喜若狂地跳起身来，可只看见一个陌生的孩子，是一位身着黑色僧袍的律宗小和尚。
“师弟见笑了，小僧继续加油。”海云双手合十，拜过这位同门后，继续捧起石头砸冰。数九隆冬，又天天砸冰，一双手已经冻得红肿，手背上冻疮一个摞着一个。他每次砸下去，手上冻裂的口子就会震开，每次都是钻心的疼。但这是他的修行，至少自己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再难也要做下去。
“唉，还是帮你一把。”黑袍小和尚凑到近前，抬手将海云推开。
“师弟不可，这是贫僧的功课。”海云赶紧阻止，“而且天太冷，别冻坏了你。”
“你是做杂务，不是苦修。你们师徒也不是苦行僧！”黑袍小和尚对海云的情况很熟悉，对他这么苦苦自我折磨不理解。
“师弟说的是。可若如此，赎罪之心难以平息啊。”海云苦涩一笑，抬头看看天色，今天多半要晚了。后厨还有很多木柴要劈，看来中午饭都赶不上了。
“真服你了！好，就你能干。接着干吧。”黑袍小和尚非常不理解，摇摇头后退一步。但他随即双手捏诀，右手触地印，左手大日定印，口诵佛名“西方光明俱世界，南无宝火佛，唵！”
海云只觉得脸上一热，眼前恍有佛影一现，接着听到脚下“咔嚓”一声。他低头看去，冰面烧出了一个圆圆水洞！厚厚冰层早已破开，河水慢慢涌了上来，随时就能打水。
“好大神通！”海云惊讶地喊了一声，知道是黑袍小和尚有心帮忙，赶紧合掌致谢。“多谢上师相助！”
“阿弥陀佛。”黑袍小和尚明显有些用力过度，但脸上骄傲神色十足。他得意地扭了扭脖子，才催促道，“快打水！冻死了，赶紧回啊。”
海云把水桶打满，担起来匆匆向山上走，怕误了砍柴时间。其他杂务僧人见到这个水洞，也都高兴起来，不再费力砸冰了，都过来打起水来。
“贫僧法号海明，以后记住了啊。”黑袍小和尚并没有马上离开，还跟在挑水上山的海云身边，做起了自我介绍，“听如空师叔提起，说你有慧根，未修神通就能见到恶鬼，才过来认识认识。不过说真的，你修行真烂。”
“师弟见笑了。”海云挑了一担水，气喘吁吁的，但还是礼貌回话，人家帮了自己。
“你知道不，我们金光寺有法修和禅修？”海明是个话唠，见海云积极回应，越发拉不住，显摆了起来，“禅修就念念经，法修才有大神通！”
“看你，砸冰都没力气。”海明一同爬着山路，在半山亭还帮海云扶着水担歇息一会，嘴上一直没停，“要不，你来律宗吧，一起修炼神通！刚才你看见了，本生真佛南无宝火佛一出，多么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