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父母下班回来了,石燕和卓越还坐在客厅畅谈。她见她父母推门进来,才发现时间不早了,跳起来去做饭,被她妈妈拦住了:“你明天就走了,还不好好休息一下?去吧,去休息休息,也收拾收拾东西。这次只能住这么几天,又得等到春节才能回家了——”妈妈说着眼圈就红了。
她调皮地说:“妈,我这只是去个D市,你就这么舍不得,如果我出国去了,你怎么办?”
她妈一惊:“你要出国了?去哪里?几时走?还回来不回来?”
她哈哈大笑:“妈,吓你的,只是在说这个事呢,还没考试,也没录取,要出国也还早得很呢——”
卓越也帮腔说:“妈,您女儿有志向,有能力,总有一天会出国的,我正在给她鼓劲呢——”
她妈妈嗔怪说:“噢,我说呢,我这女儿从来没说过出国的事,怎么一下子就想跑那么远了呢,原来是你在里面鼓捣啊?等我女儿出了国,我想见她见不到的时候,我就拿你是问——”
卓越呵呵笑着说:“行啊,只要您那时还能逮到我,就拿我是问吧——”
妈妈笑着说:“出国是好事,我不阻拦你们,但你们总得在走之前把——婚结了吧?不然我们都不能亲自嫁女儿了。女孩子家,出不出国没什么,出不出阁才是大事——”
卓越保证说:“您放心,只要燕儿开个口,我们马上就结婚——”
石燕觉得这次卓越是把面子给足她了,让她妈妈听着就像是他一直在求婚而她没松口一样,咧着个嘴只顾笑,她妈妈对卓越说:“我这女儿年少不懂事,在这些大事上,你可不能光听她的,该拿主意的时候你就得把主意拿了——”
她开心地说:“妈,这个你就不用教他了,他本来就爱给我拿主意,这次毕业分配,如果不是他在那里拿主意,我就回‘洞洞拐’来了——”
她妈妈一听,更加感激不尽了,连声说:“你看,你看,我叫你听他的话没错吧?”
第二天,两人坐父母帮忙找的便车回到师院,发现姚小萍已经把石燕的东西都搬到新分的宿舍里去了,而严谨也堂而皇之地在跟姚小萍同居了,石燕只好去跟卓越同居。她有点不安地问:“那我——就不回去住了?”
卓越安慰说:“暑假里先在我这里住吧,等到开学了,你们那楼里的人都回来了,严谨肯定不敢去那里了,那时你再搬回去不迟——”
她觉得这个安排有道理,但又有点不好意思:“那——我搬你那里去,别人会不会——说闲话?”
“你管别人说咸话还是淡话?你现在已经毕业了,工作了,怕谁说?”
她觉得也是,便不再操心,只说:“我还有很多东西在上面——”
“吃完饭再去拿——”
不过他们吃完饭也没去拿,因为卓越说现在去不好:“别去惊了那对野鸳鸯——”
他们两个来到卓越那栋楼前,她还有点忸怩,但卓越很自然,老夫老妻似地跟她上楼,路上碰见熟人还响亮地打个招呼,如果有人说“怎么这几天没见你呀”,他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人家:“去燕儿家待了几天,今天刚回来”。
进了他家,他不让她关门,说:“好些天没住人,屋里一股霉味,先开着吹一下——”他开了家里好几个电扇,都呼呼地吹着,抱怨说:“安个空调还要副教授职称,不然早安了——”
他打开冰箱,找了盒冰激凌出来,叫她吃。
她很爱吃冰东西,特别爱吃冰激凌,从小就是。她家里很早就买了冰箱,但学生寝室没有,所以她也不是经常吃到这些东西。现在看见他这里有冰箱,还有冰激凌吃,开心极了,觉得住这里比跟姚小萍去挤青年教工宿舍好一千倍。
她见他冰箱空空如也,便建议说:“明天我们去买些菜,自己做饭吃,在家里待了一段时间,都不想吃食堂的饭菜了。也别老是上餐馆了,又贵又吃不好——”
“没事,明天可以去我妈那边吃——”
她吓了一跳,这也太“时空隧道”了吧?她想起在照片上看到过的未来婆婆,总觉得有点冷若冰霜,高不可攀,急忙推脱:“还是等等吧,我们——”
“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躲得过初一,还躲得过十五?如果明天不去我妈那边吃饭,那我们到哪里去吃?食堂你又不喜欢,餐馆你也不喜欢——”
“我们自己做。”
“要做你做,我是不做饭的,而且我这里什么都没有,怎么做?”
第二天,石燕坚持着不去未来婆婆家吃饭,但卓越那里的确是什么都没有,没砧板锅盆什么的,也没炉子,她想逞能做饭也做不成。最后只好折中,早上赖床,混过去了没吃饭,中午去食堂吃了一顿,很难吃,连卓越自己都说“难以下咽”,于是决定卓越晚上回妈妈家去“扫荡”,石燕待在住处看电视,等着吃他的“扫荡”成果。晚上,卓越从他妈妈家带了些饭菜过来,还顺手把一个旧煤气灶和一些厨房用具也“扫荡”过来了,卓越“哼哧哼哧”地把煤气灶扛上楼来,又叫石燕下去帮忙,两个人把一些七七八八的炊具都搬上楼来。然后卓越把连接在热水器上的煤气也连接到煤气灶上,搞了很长时间,弄得满脸油汗,满手油污,连抱怨带表功地说:“不是为了你,我真的不会下这个苦力,以后你得做饭报答我了——”
石燕当即就打开煤气灶试了一下,挺好用的,但因为还没买菜买米,她这个巧媳妇也无法显示手艺,只好烧一锅水以示庆贺。
回到D市的第三天,石燕就开始上班了,她的工作很简单,可以说没什么工作,最多就是把那些教授副教授们辛辛苦苦写出来的科研经费申请报告登记一下,按时间排好,等张副院长们来审批,搞得她有点愧疚,好像在混国家的钱一样。
她愧疚了几天,就慢慢安下心来了,因为她发现别的人也没比她多干多少,基本都是这样玩玩打打的,一杯茶,一支烟,一张《参考》看半天。只要她不是唯一每天混日子的人,也就不那么愧疚了。国家的钱,可能就是给人混的,不混白不混,谁混都是混,至少她混了国家的钱不会拿去做坏事。
楼里不时分点水果饮料什么的带回去,连牙膏牙刷都分,说是老师学生都有暑假,而他们行政人员没有,奋战在酷暑第一线,理应犒劳一下。每次她分东西回去,卓越都是咬牙切齿地说:“看,中国就是被这些人搞坏的。”
她开玩笑说:“那你就别吃呀。”
他不仅吃得比她还欢,而且辩驳说:“我为什么不吃?我不吃就能纠正这些不正之风?我就是要吃,吃得饱饱的,才有力气跟他们斗——”
她不知道他所说的“他们”是谁,应该是那些以权谋私贪污腐败的人,使她不由得联想到他的那个“有风险”但“利国利民”的事业。她有点担心,怕他真的搞什么反政府活动,但她看见他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估计即便是搞什么反政府的活动,也就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之类的,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没来由。
她担心地说:“你到底是不是在搞什么——反政府的活动?”
“你看我像个搞反政府活动的人吗?”
他这么一说,她又觉得不像了,虽然她不知道搞反政府活动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但总得有点——什么秘密行径吧?不然的话,天天守在家里就能把政府反了?
哪知道没过几天,卓越的秘密行径就来了。那天她下班回来,发现卓越不在家,她开始没注意,以为他出去买东西了。等她把饭做好了,他还没回来,她着急了,跑到各个房间去找,才发现卧室的写字台上有张留言,是写给她的,混在那些在她看来完全是乱丢乱放,但被卓越说成是井井有条的一大堆纸张中,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来。
她拿起留言看了一下,很简单,卓越说他周末有事去E市了,但没说去E市干什么,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她没想到这段时间看似平静,却原来只是暴动前的假平静!她肯定他到E市是去搞暴动的,如果不是,为什么他要这么偷偷摸摸地走?而且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这个细节太暴动了,那个谁不就是每次出去暴动的时候就不带家里的钥匙,以示此去不复返的决心吗?
她忘了那个革命家的名字,是她小时候看过的故事,但这个细节却记得很清楚,因为她自己丢过几回家里的门钥匙,知道没钥匙的痛苦,所以她那时老在担心那个革命家待会儿回来怎么进得了门,很想对他说,你就带着你家的门钥匙不行吗?如果死了,也不在乎身上多一把门钥匙,但如果没死,不是可以省掉配钥匙的钱吗?她四处找了一下,没发现卓越把门钥匙留家里,应该不是去暴动了,但也很难说,难道他不会随手把门钥匙扔在粪坑里吗?她慌得跟什么一样,把电视开了,又把报纸找出来,想看看他们的暴动成功与否,或者进行到什么地步了,但电视报纸上没提暴动的事。她想抓个人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担心暴露了他的秘密,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只好隐忍着,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度秒如年,以泪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