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燕哭了一通,连晚饭都没吃,只想着万一卓越这次死了她该怎么办,想来想去都是走投无路,暗无天日,好像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一样。她责怪自己为什么没尽早阻拦他,但又想不出她怎么可能拦得住他,他从来就不管她是什么想法,都是他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连她的事都是他一手包办,还叫她怎么阻拦他?
她想到这些,又觉得心烦,不管他是去干多么大的事业,总应该告诉她一声吧?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跑了,把她放在什么地位?根本没把她当回事,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从来不把女人当回事。他明明白白地说了不会把女人当他的整个世界,什么不当整个世界?连半个世界都没当,根本就是不当人!
她痛一阵,气一阵,气一阵,又痛一阵,一直折腾到快十点了,实在太气了,决定搬回自己的宿舍去,便收拾了一下,把一些必需品装进旅行袋,摸着黑,跌跌撞撞地骑车来到南一舍,费力地把旅行袋扛到了五楼。到了寝室门前,发现里面的灯都关了,她知道那两个野鸳鸯已经睡觉了,但她没别的地方可去,只好厚着脸皮敲了敲门。
里面自然是一阵紧张,姚小萍隔着门跟她对了半天话,才打开了门。她看见严谨连背心都穿反了,后面领窝浅的那边穿到前面来了,像个小孩子穿的围嘴,很滑稽。她不敢再往严谨那边望,只对着姚小萍说:“我——决定搬回来住,对不起啊——”
“出什么事了?”
“他一个人跑到E市去了——”
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姚小萍提议说:“这样吧,你把老卓的钥匙给严谨,让他到那边去住,因为他同屋的把他寝室占了,他今天回不去——”
她知道姚小萍的所谓“让严谨过去住”其实是让他们两人过去住。她有点犹豫,不知道能不能把卓越的门钥匙给他们,但她知道如果不给,就该她自己回那里去住,因为这两个野鸳鸯看上去是棒打不散的。她大着胆子把钥匙给了严谨,嘱咐说:“你们过去住可以,但是记得明天早点回来,走之前把屋子的东西放回原位,免得他回来发现了不高兴——”
那两个野鸳鸯一口应承,立马喜滋滋地收拾了东西,到卓越那边度春风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望着这陌生的房间,觉得又小又挤又破又暗,百看不顺眼。
第二天,晚上八点多钟了,姚小萍还没回来,她有点慌了,怕卓越回来发现她把钥匙给了外人,会发她脾气。她往那边打电话,门房说这里没住着个姓姚的,说什么也不肯去帮她叫人。她没办法了,只好骑车跑过去,又是敲了半天门姚小萍才把门打开,搞得她很好奇,这两个人怎么好像从早到晚都在干那事一样?
她着急地说:“叫你们早点走,把这里的东西归还原位的,你们怎么不听呢?现在把这里搞成这样,待会儿他回来肯定要发脾气,怪我把钥匙给你们了——”
“他已经回来了——”
“已经回来了?在哪里?”
“在路上——”
“在路上你怎么知道?”
“他打了电话的嘛,我帮你接的,我告诉他你生气了,跑回宿舍里去了,再也不理他了,把他吓死了——”
她心里一热,问:“他打电话干什么?”
“叫你去火车站接他呀——”
她一下子想起那次去火车站接他的情景,心里涌起一股甜蜜的感觉,好像小时候在家里等了一天,终于看到妈妈下班回来了一样,并不是妈妈带了什么好吃的,也不是终于等到妈妈回家做饭了,而是一种“终于像个家了”的感觉。妈妈不在家,家里就很空洞,就差个什么,就不能称其为家。妈妈回来了,似乎家里的一切才各就各位了。
那时她觉得她这一辈子都会那样离不开妈妈,但没想到现在一年才回两次家,居然也没哭死。她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她也能离开卓越而不再想他,她企盼这一天的到来,因为想一个人的滋味太不好受了,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他,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难受,看什么人都不顺眼,做什么事都没精神,一直要等到他回来了,你的心情突然变好了,你才知道先前的那些不痛快就是在想他。
她死要面子:“我才不去火车站接他呢。”
姚小萍吓唬她:“你真不去?不去他可要生气了——”
“我怕他生气?他怎么不怕我生气?”
“算了,别在我面前讲这个狠话了,他就快回来了,等他回来,你当他面讲狠话吧,我做证人,看你们谁是真狠,谁是假狠。”
石燕听说卓越就快回来了,觉得不应该待在这里,既然她已经搬回去了,就不应该主动找上门来,应该等他先表态。她说:“你们忙吧,我回去了——”
她匆匆忙忙下了楼,一口气骑车回到宿舍楼,心里有点担心,怕万一卓越不来接她求她,那她怎么下台?难道真的就这么吹了?但她随即想到:如果他不来求她接她的话,那就说明他一点也不在乎她,对这种“厕所里的石头”,还不跟他一刀两断?她胡思乱想着爬上楼,赫然看见卓越坐在楼梯那里,发型有点怪,显得头有点尖,大概是戴太阳帽造成的。他见她回来,就站起身,拍拍屁股,说:“终于回来了,怎么招呼都不打就跑掉了?”
她绷着脸说:“你跑的时候打招呼了吗?”
“我怎么没打?我不是留条子了吗?”
“你条子上又没写你去干什么的——”
“我怎么没写?我不是写了我到E市有事去了吗?”
本来她见他找到宿舍来,还有点感动的,现在见他这么强词夺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光写个有事就行了?你根本没说究竟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导师在E市,我们这些弟子不定期地去他那里聚会,主要是讨论中国高等教育的事——”
“这又不是什么要保密的事,为什么不带我去?”
“我怕你去了会觉得没意思,都是我们这个专业的人,说的都是我们这个专业的事,你听不懂,坐那里不是很无聊吗?”
她嘲讽说:“你们那个专业就那么不好懂?不就是高等教育的事吗?我怎么说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他无奈地说:“好,你懂,行了吧?我下次带你去,行了吧?走吧,回去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
她一听说他饿了,就想起那次他从青岛回来的饿相,不由得心疼起来,没再扭捏,跟着他回到了他那边。
卓越一进门就直奔洗手间,石燕帮着摆好了桌子,端上了饭菜,严谨和卓越两个人都当仁不让地吃起来,都像上辈子没吃过饱饭一样,吃得狼吞虎咽,津津有味。姚小萍虽然比较注意吃相,但也看得出是早就饿了。只有石燕,虽然姚小萍给她盛了一碗黄豆猪蹄汤,叫她当陪客的,但她总觉得心里满满的,吃不下,她拿个勺子慢慢喝汤,才喝了一口,就想起前一趟过来时看到的光景,那个煮汤的锅子边缘上沾着一些干掉的褐色泡沫,大概是姚小萍在煮汤之前没把猪蹄先过一遍热水,那些褐色泡沫就是猪蹄里面的血水。她想到这里,就觉得猪蹄汤有股毛腥气,不由得一阵恶心,差点吐出来,慌忙跑到洗手间去,蹲在那里呕了几口。
她漱了口刚走出洗手间,又闻到那股毛腥味,是从厨房飘出来的,因为洗手间跟厨房离得很近,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把这一进一出的地方设计在一块。她慌忙折回洗手间,又呕了起来,心想可能是食堂的饭菜吃坏了胃。
姚小萍在外面敲门,她怕姚急着上厕所,便开了门。姚小萍挤进那个小小的洗手间,悄声问:“有喜了吧?”
她一愣,但随即想到有这种可能,因为他们从来没采取任何措施,似乎连想都没想过,时间精力都放在对付那包脓上了。她着急地问:“你觉得是?”
“肯定是。”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结婚呗,现在月份还不太大,马上结婚还来得及,没人会看出来,反正他家具也有,不用准备什么——”
她很茫然,既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这么快就结婚,也不知道卓越想不想这么快就结婚,更不知道结婚了会是个什么情况,就觉得这事来得太突然,搞得她措手不及。
姚小萍安慰她说:“我觉得他应该会愿意跟你结婚的,既然他干那事的时候不采取措施,那肯定是跟你有长期打算的——”
她总觉得姚小萍的话有点不对味,怎么听上去好像是她在求着卓越结婚呢?她不高兴地说:“我还没想好,我不会这么快就结婚的——”
“那你想怎么样?把孩子做掉?现在的情况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以前是要单位证明的,你刚参加工作,试用期都没过,就为这事去开证明,还要休假一个月,那不搞得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未婚先孕了?而且现在这么热的天,做手术很不好的,我有个同学,就是夏天做流产,结果搞感染了,留下后遗症,到现在都没怀上小孩——”
她的脑子乱成一锅粥,不知道在想什么,只知道姚小萍描绘的画面很可怕,但也很真实,正因为真实,才显得可怕。
姚小萍又说:“如果你们去打结婚证的话,帮我注意一下,看他开出来的证明上有没有‘离婚’这一条——”
她更糊涂了,不解地问:“什么证明?离婚证明?”
“不是离婚证明,是结婚证明,你们去办结婚证,不是要单位开个证明吗?像他这样离过婚的,婚姻状况这一栏可能会写上‘离婚’,那多难看,登记处的人一下就知道你嫁的是个二婚了——”
她还从来没想过这个细节,但现在看来也是很烦人,她的婚姻状况是“未婚”,而他的是“离婚”,怎么想都觉得不公平。她问:“你——见过婚姻证明?”
“我办过结婚证嘛,当然见过,但那是在我们县城办的,我不知道师院这边有没有什么不同,我估计是没什么不同的,肯定要如实写上婚姻状况,就看卓越能不能想到办法让人不把‘离婚’二字写上面了,如果他有办法,你帮我打听一下,看他是找的谁,因为我不想到时侯跟严谨开结婚证的时候,我的上面写着个‘离婚’。我的面相显小,身材也没变什么,如果我的证明上不写‘离婚’,谁也不知道我是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