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10日,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可是这一天,我和我的弟弟失去了挚爱我们的父亲。我一直不愿也不敢相信,从此以后,我是一个没有了父亲的孩子。
事情发生的当天没有任何征兆。由于父亲在遥远的云南上班,按照平常的习惯,我每次步行时就会给父母打电话。上午十点过我走出家门时拨通了父亲的电话,他告诉我自己的身体很好,让我别惦记。可是当我乘车到单位时,大姐打电话说父亲生病住进了医院,让我赶过去。我以为是一般的头痛发热,就说让弟弟过去照看吧,我国庆时刚请假过来了。也就是几分钟的工夫,大姐再次打来电话,说父亲心脏病发作已经走了,全家都过来吧!
在办公室里,我开始泪如雨下。
我的父亲还不到60岁,他在伯父经营的公司里分管材料。在伯父所在的这家公司里,我的很多亲人都在这里做事。国庆期间我去看望他们时,父亲的精神很好,还陪同我们一起考察了周边的冶金建材市场。父亲说他再干两年,等草铺工程结束,他也打算安心休息了。草铺近期有一个昆钢的整体搬迁项目,我还说好要跟父亲一起争取把这笔材料拿下。没有想到的是,天不遂人愿,这一次,我的父亲却倒在了工地上。
匆忙中,我和爱人收拾好行李,又一次踏上了前往云之南的旅程。
一个月前,我曾经带着家人开始了“声势浩大”的省亲之旅,途经重庆、昆明、攀枝花和泸沽湖等地。重庆的夜灯火璀璨,弟弟一家生活在这里,几年不见,他们的事业已有长足的发展;昆明的雨缠缠绵绵,恰如其分地表达了亲人们的惦记与想念;攀枝花的人,依然那么执着、勤奋,这座城市因为这样一群人的存在而分外美丽;泸沽湖这里,野花遍地开放,纯净得宛若人间仙境。
但这一次的旅行,我是去为一位至亲的人送别,在生离死别面前,我感到了人生的虚无与无力。
凌晨时分,我见到了我的父亲。
他就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仿佛在沉睡,也似乎在沉思。他不再对我说:“素虹,胃痛要坚持吃药。”“素虹,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父亲的手冰凉,他带着笑意,在等着我的到来。还有许多的人生故事,我还没有来得及讲给父亲听;还有很多做人的学问,父亲还没有来得及教诲我。父亲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那里,与周围静谧的空气融为一体。他的世界里,不再有寒冷与忧伤,也不再有孤独与惆怅。
可是父亲,你怎么就这么忍心离开了我们,你说过要等我两年的,我到宁波五年了你都没有来看过,你还没有能够坐上我开的车,你走的时候,会疼吗?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我们弄丢了父亲。父亲走的时候没有一个亲人陪伴在身边,他是如何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我无法想象父亲最后的挣扎与疼痛。一种撕裂的痛楚笼罩着我,我无法原谅自己,是我们的疏忽和大意把父亲遗忘在了这个荒凉的角落。父亲一直以我和弟弟为眼中的骄傲,我们在不停地为自己的明天而奋斗,可我们恰恰忘了,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能等的。
我告诉弟弟,我给父亲跪三天,你跪七天吧!父亲还在工地上奔波,是不想给我们儿女增添负担。看得出,弟弟的悲伤丝毫不亚于我,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父亲一直表现得很坚强,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子……
我们都没有料到事情会是今天的这个模样。父亲在老家担任了30多年的村干部,本该颐养天年之时来到伯父的公司帮忙。这一次他们的工地在云南昭通,听工友们讲,父亲正清点着材料,捂着胸口倒下了就没有能够再站起来。上次回去,是我亲自把父亲送上去工地的汽车,这一别,已是永远。
父亲对我们的爱,体现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小时候,我和弟弟在老家的祠堂上学时,在到学校的路上,会经过一片坟地。父亲知道我们胆小,如果我们调皮,天黑之前还没有赶回家,父亲就会走过这片坟地来接我们。那时,每晚下队回家,父亲也会手拿电筒掀开蚊帐,看看我和弟弟睡着没有,给我们盖好被子。记得有一次,当我正准备睡觉时,发觉一条类似于小蛇样的东西盘在我的床中央,我吓得尖叫起来,赶紧跑向门外。父亲闻讯后,镇定自若地走进房间,他一边查看,一边手脚利落地裹紧床单,“这种小东西不碍事的,”父亲用他一贯轻松的语调安慰着我。跟父亲在一起的日子,我觉得幸福无处不在。
在我们的大家族里,父亲这一辈有两个兄弟。“文化大革命”时期,保守的奶奶只同意一个儿子出去闯世界。当时,父亲的学习成绩比伯父好一些,由于伯父自小就表现出了敢闯敢干的个性,于是,留在老家照顾大家庭的就是我的父亲。过早地承担家庭重任的父亲身材瘦削,不爱多言多语,一辈子也没有说过一句疼爱我们的话。但我知道,父亲同天下大多数的父亲一样,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了家庭的责任,用涓涓细流般的爱滋润着我们的成长。
我对父亲的感激,还在于他的深明大义。
在我们老家,像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差不多初中读完就出去打工了。我这次回家,正好碰上了我的几个初中同学,她们有的挣钱后在镇上买了房子,开一家超市已是很体面的营生。她们问我最多的问题,是我有几个孩子,还准备再生吗?我通常会笑笑,我想我们之间的差距不在于究竟我们在从事什么样的工作,而是知识、阅历所改变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我原本也属于她们中的一员,我原本也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农村姑娘,是我的父亲让我走出了这片土地。因为打小成绩好,父亲舍不得让我干农活,那时候,我的家里养着几只鸡、几头猪我都不清楚,更别说插秧打谷这些重体力活了。20世纪90年代初期,我们老家中考需要预选,为了能够让我顺利考上学校,父亲带着我乘汽车、坐火车辗转到了攀枝花,开始了漫漫的求学之路。都说父爱如山,至今回想起这些,那时的渴望与辛酸,连同那时三角钱一张的公交车票,成了我久久不能忘却的记忆。
父亲在我心中的位置,永远无人可以替代。
很多时候,父亲是我的精神支柱。每当逢年过节,我会给父亲织毛衣、添置新衣服,虽然我寄去的钱他们不舍得花,但我觉得,父亲在接到礼物的那一刻,心里一定是欣喜的。也唯有这样,我自己的心才会稍稍安稳一些,不论我在外面吃多少苦,受多少委屈,我的身后会有父亲欣慰的笑容。当我思考活着的意义的深刻命题时,父亲关注的眼神给了我前进的动力。
有时,父亲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我会给父亲讲一些身边的故事,在父亲面前,我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评职称时,所有的复印件都要盖章,我居然不知道呢。”我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与父亲攀谈;“文联出书原来有很多程序,最初要经过专家老师的初评,然后再由全体评审团表决通过。如果这几关都很顺利的话,最后送到出版社,一旦稿子质量不过关,最终也会遭遇被拿下来的命运。”电话那端,父亲一如既往地平和淡定,父亲知道,我其实并不需要他表达太多的观点。与父亲交流,让我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出口。
一直以来,父亲是一个很懂我的人。我的母亲,自然也是关心我的,比如她时常跟我说,让我不要写文章,用脑过度会头痛。我不知该如何跟母亲解释,我也想享受生活,但我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不会有突如其来的关怀,我既然选择了一条打工谋生的道路,我就得努力走下去。我的父亲则不一样,在我困苦疲倦的时候,父亲会宽慰我,不管怎样,我总是比昨天的自己进步了许多。“人生的成败得失,不应该仅仅局限在物质条件上。”在父亲眼里,今天的我眼界开阔了,人生阅历也变得丰富了,这是一种更为难能可贵的收获。
天空灰暗,犹如我悲伤的心情。当我得知父亲死讯的那一刻,脑海里一片空白,觉得人生的灯塔轰然倒塌了。再没有人会如此耐心地倾听我的心声,再没有人肯随时随地等待我的呼唤。我常常以自己很忙的借口挂断父亲的电话,我以为老人家会一直等候在原地。父亲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我失去的不仅是一个父亲,而是一个永远疼爱我的人。
听人说,家里每走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一颗星星。
我时常凝望星空,我想这里一定有父亲牵挂的眼神。父亲,你看到我们想念你的烛光了吗?没有人陪你说话,你会觉得孤单吗?你从不抱怨生活,你从不责怪我们。我没有来得及给你做一顿可口的饭菜,我还没有来得及心疼你。父亲,如果在天有灵,我好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父亲走后的那段日子,我吃不下也睡不好,同事们劝我,父亲只是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那里交通不便、通讯不发达,所以见不到人也听不到声音。我想,父亲如果还活着,他一定希望我是健康快乐的,他也一定希望我能坚强面对生活。其实,我应该早想到的,迟早有一天,父母双亲会离开我们。而我们所能做的,是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多陪陪他们,因为,老人要的并不多。
我的父亲就安葬在我家背后的小山坡上,自此往后,父亲将长眠于此,守候着这片生养他的土地。在父亲的追悼会上,我们村的支部书记用“勤奋工作、踏实做人”几个字总结了父亲的一生。末了,他还说,父亲在培养和教育子女方面也很有心得:女儿是宁波一家报社的编辑,儿子自主创业,已经是一家公司的老总。
如果让我给父亲的一生做一个简单的述评,我觉得父亲用行动诠释了活着的意义,那就是——责任。
我们离开老家的日子阴雨霏霏,走过父亲的坟前,一阵风吹来,似有父亲的叮咛和牵挂。父亲,没有人能够了解我爱你有多深,也没有人知晓你对我有多重要。如果还有来生,请你再做我们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