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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苏东坡的人文情怀

林语堂说,苏东坡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一个伟大的人道主义者,一个百姓的朋友,一个大文豪、大书法家、创新的画家……评价一个文人的才学品行要从多方面入手,若从异性的欣赏角度出发,感觉又会有所不同。苏东坡受人喜欢,尤其受女人喜欢,不仅古时女子为他留守闺房,现在的很多女人也有一种“大江东去,浪淘尽”的百般滋味在心间。仔细思索,能够让远隔千年的人们共同惦记的人,一定是集非凡的才能和过人的胆识于一身的人。

在宋朝那个年代,人们崇尚的是男才女貌。所以,古时女子喜欢苏东坡的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的才气以及简洁、自然、轻灵、飘逸的文风。据说,东坡年少时,一个春日的夜晚,大声朗读《诗经》的声音传到了隔壁王氏人家,邻家小姐循声来到东坡的书房前,说是仰慕已久,想要托付终身。东坡为了摆脱眼前的窘状,只能以待到科举及第再论婚嫁为由加以推托,没想到这样一句善意的托词,竟使得该小姐终生不嫁,后来郁郁而亡。

古时女子喜欢苏东坡的另外一个原因,还在于他为人的正直以及对朝廷的忠诚。自小接受了良好教育的苏东坡,总结了一套“八面受敌法”。他从不盲目地崇拜古人、迷信古人,凡事都要经过独立的思考。在王安石变法和元祐党争中,他既不同意王安石的一些做法,又不同意司马光等人的顽固保守。因为这些原因,他遭到了“保守派”与“激进派”的双重夹击,以致最终酿成了震惊全国的“乌台诗案”。此时,仁宗皇后正在病中,听说苏东坡被捕入狱的事情后,竟然伤心得哭了起来,急忙要求神宗皇帝放了苏东坡,使得“文字狱”阴谋宣告破产。可以这样说,苏东坡总是得到历朝皇后的荫庇,是仁宗皇后救了他的命,英宗皇后提升了他的官职,甚至在晚年,若不是神宗皇后代摄政事,他就客死蛮荒了。

从邻家女孩到母仪天下的皇后,苏东坡的人文魅力让人折服。就今天看来,现代女子喜欢苏东坡,一个以诗文著称的学者,在于他文品与人品的高度统一。作为一个忧国忧民的诗词圣手,他具备堪称一流的“才、情、趣”;作为一个生活在北宋封建王朝上层的激烈斗争中的男人,他坚韧刚直的个性、百折不挠的斗志值得赞颂与景仰。

苏东坡的诗、词、散文有着深厚、气势磅礴和灵秀的品性,豪迈的气概中蕴藏着丰富的思想内容和独特的艺术风格,代表了北宋文学的最高成就。而他与其父苏洵、弟苏辙文名满天下,并称为“三苏”,一同位列“唐宋八大家”的佳话,更是文学史上的一个奇迹。在诗词领域,《水调歌头》中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和《念奴娇》中“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等句式,显示出了他摒弃婉约风格的豪放诗风。他强调文贵自然,不要为作文而作文,一定要到了胸中有话,不吐不快,即到了“不能自已”的程度,才能写出好文章。除此以外,苏东坡在书法和绘画方面也有建树,行书、楷书,名列宋四家之首;尤精于墨竹写意,高洁空灵,极具表现力。

苏东坡的至情至性令人动容。“明月、青天”道出了非同寻常的手足情深,“孤坟、幽梦”诉说着缠绵凄恻的人间柔情,“江浪、惊涛”则更多地展示了意气风发的悠悠豪情。

苏东坡四岁的时候,他又有了一个弟弟,父亲给他取名为苏辙,字子由。后来兄弟俩一同入私塾接受张易简先生的教导。在家里,母亲则为他俩讲解《后汉书》范滂的故事,他们被范滂这样能够为国家牺牲,又敢作敢为的高蹈人格所吸引,并借此鼓舞自己,做人自当有范滂的气魄。经过一番勤学苦练,于嘉祐二年(1057年),兄弟二人同科进士及第。在其后的仕途上,不管是顺境还是逆境,苏东坡总会找时间到弟弟家盘桓小住。他们常到柳湖去划船,或是在城郊散步,谈论政治、家事、前途。兄弟二人在政治上虽然看法相似,而且立场相同,但他俩的个性却迥然相异。子由沉稳、实际;东坡轻快、开阔。所以东坡明白弟弟的忠言大有道理,每每在中秋之际,前往子由家相聚,临别时,两人常常难分难舍。

又一年的中秋来临了,苏东坡与弟弟苏辙已分别七年,一直未能团聚畅饮,而自己壮志未酬,更是遗憾。如今终于有机会在一起赏月,自然高兴。月明酒醉之中,苏东坡提笔写下了一首千古名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殷殷关切之祷告,无不流露着手足深情。原来人生的离合,正如明月的盈亏,是永远不能改变,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但是纵然千里也能共赏一轮明月,这正是人生乐观豁达的祝愿。在苏东坡因“乌台诗案”入狱后,一个误会使苏东坡误以为皇帝要杀他,在心惊胆战中他首先想到的是弟弟,给苏辙留下了两首诀别诗,愿与子由“世世为兄弟”;自海南返乡途中,苏东坡病重,念念不忘的是:归来之后始终不见子由。兄弟情深,可见一斑。

众所周知,苏东坡一生有三任贤妻。他的结发之妻叫王弗,年轻美貌,知书达理,堪称苏东坡的得力助手。苏东坡为人旷达,待人接物相对疏忽,于是王弗便在屏风后静听,并将自己的建议告知于苏东坡。王弗死后,苏东坡为她写下了被誉为悼亡词千古第一的《江城子·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读来令人心绪为之颤动。这是一首情意绵绵、风格凄婉的悼词,诉说着无尽的哀愁和失落。苏东坡的第二任妻子叫王闰之,自小对苏东坡崇拜有加,生性温柔,处处依着苏东坡。王闰之伴随苏东坡走过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二十五年,历经“乌台诗案”,黄州贬谪。在闰之离去后,苏东坡痛断肝肠,写祭文道:“我曰归哉,行返丘园。曾不少许,弃我而先。孰迎我门,孰馈我田?已矣奈何!泪尽目干。旅殡国门,我少实恩。惟有同穴,尚蹈此言。呜呼哀哉!”爱妻之情,跃然纸上。读之不能不让人为之叹息。苏东坡的第三任妻子叫王朝云,原是他的侍妾,在苏东坡最困顿的时候,王朝云一直陪伴其左右。朝云逝后,苏东坡撰写的楹联是“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在此后的日子里,有多少夜雨孤灯,朝云就这样款款地走在暮年苏东坡的深情里,直到永远。

在治理朝政过程中,杭州通判任上的两年,水旱蝗灾一直比较严重,一些地方官吏,为了讨好朝廷,竟然隐瞒实情。苏东坡见之非常愤怒,他一面积极组织救灾,同时又写诗批评这些官吏。熙宁五年(1072年)十月,盐官抽调农民开掘运盐河,老天爷下起了瓢泼大雨,民工冒雨干活。苏东坡看到这种景象,愤怒地写了《汤村开运盐河雨中督役》诗,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对百姓的同情。接着,苏东坡被派往湖州视察,一路上,他看到天灾人祸给百姓带来的痛苦,写了很多讽刺新法的诗,如《吴中田妇叹》《山村五绝》等。熙宁七年(1074年),苏东坡在杭州任满,神宗皇帝下诏任命其为密州太守。当他听说国土沦丧时,忧心忡忡,感受到必须武力强大,才能保国。于是苏东坡经常带领手下出去打猎,借此操练队伍,准备随时奔赴疆场,报效祖国。一次打猎归来,写下了著名的《江城子·密州出猎》:“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这首颇负盛名的豪放诗,突出地表现了苏东坡的耿耿报国之心,希望自己能被朝廷重用去守边疆,狠狠打击来犯的敌人。尤其是末尾两句,直截了当地道出了全词的主旨,使爱国主义思想像层层波浪一样,径直推向浪尖。

苏东坡的诗词风趣幽默,生活趣味多多。嘉祐二年(1057年)二月,举行礼部考试,也就是在这次答题中,苏东坡以一篇杜撰的文章显露才情,并一举获得“三苏成名”的轰动效益。提及苏东坡的诗词,人们会想起他那一副留给一以衣着取人的老道的对联:“坐请坐请上座茶敬茶敬香茶”。也会想到朗朗上口的佳句流传:“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后人索性将西湖称作“西子湖”了。在他的一生中,“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无论得意与失意,他都不愁眉苦脸,他总能从困苦中找到乐趣。生活中,他自创“东坡肉”,并流传到今天,成为一道名菜。贬黄州时生活拮据,只好开荒于团练营的东坡以糊口,自称“东坡居士”,大有“审容膝之易安”的乐趣。一次途中遇雨,“同行皆狼狈”,独东坡引以为乐:“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如此举重若轻、荣辱不惊。在几度浮沉的宦海中,在病中,也是一片笑容。而我们,在他的诗词里面,感受到一轮皎洁的明月正照亮着古代文学浩瀚的星空。

苏东坡的人品正如他的文品一样,让人信服。他一生磊落豪侠,对人从不设防,富有涵养,性格沉稳,并且高风亮节、善良有爱心。一直以来,苏东坡认为王安石变法过于激进,结果必然是欲速则不达,因此两人的政见不合,苏东坡写了很多批评变法的文章。面对苏东坡犀利的批判,王安石终于坐不住了。苏东坡因此被贬湖州,接着又被逮捕,送到汴梁受审。“乌台诗案”发生后,大量跟苏东坡有交往的文人墨客都受到株连,就连已经逝去的苏东坡老师欧阳修及家人也未幸免,苏东坡本人更是遭受一百天的牢狱之苦。后来王安石变法失败辞世后,宋哲宗昭命苏东坡代拟敕书,苏东坡不计较个人恩怨,高度评价了他的这位政敌,文中有一段曰:“瑰玮之文,足以藻饰万物;卓绝之行,足以风动四方。”苏东坡的这种高风亮节、大公无私的精神实在令后人感动。另有史实记载,苏东坡晚年住在常州,买了一套新房子准备入住时,偶然听到一个老人家痛心啼哭的声音。经询问得知,原来苏东坡买的房子,是老人家的祖传老屋,不忍割舍。于是苏东坡当即焚烧了房契,将房屋归还,自己租房子住,直到客死他乡。在新旧两党为了各自的利益拼杀得如火如荼时,苏东坡没有为了一己之私随风而倒,王安石的新法中有推行榷盐——食盐官卖的法规,盐价高得百姓买不起,基于对芸芸众生的关爱,苏东坡不完全赞成这个新法;当司马光要全部废除新法时,他又坚持说新法中有利于国富民强的部分,应有所保留。在官场中挣扎了大半辈子的苏东坡,始终以国计民生为己任,此等坦荡胸怀,元气淋漓,可以说是真正读过圣贤书的文人,才可谓书生本色。

于是,就不难猜想,苏东坡讨女人的喜欢正印证了所谓好男人的标准,即为人子要孝顺,为人夫要负责任,为人父要慈爱,为人友要忠实,为人手足要义气,为自己要豪情,为世间事物要谦虚谨慎、刚直。

余秋雨说,苏东坡是让中国人共享千年的大文豪,他的作品是中国文人的通用电码,一点就着,哪怕是半山深夜,海峡阻隔,素昧平生。他在仕途上一再受挫,后因其学识渊博,谋国忠诚,特追封“太师”官衔,并赐“文忠公”称号。今天的我们喜欢他,更喜欢的是他那崇高的品格,旷世的风骨,自由奔放的才华,以及面对曲折坎坷的人生所显示的隐忍态度。元丰五年(1082年)七月,苏东坡到赤壁游览,写下了一首气壮山河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面对祖国山河,苏东坡发出了“江山如画”的由衷赞美,充满了美妙理想同可悲现实的矛盾,从中也可看出堂堂七尺男儿能屈能伸的禀性。

生活的磨难使得苏东坡的心性走向成熟,呈现出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种无须声张的厚实。有人说,苏东坡天才的丰富感等于耶稣所谓的蛇的智慧加上鸽子的温文。喜欢苏东坡,从他的诗词意境中感受到生命的张力与美好,在现实生活的压抑下,恢宏、细腻的情感可以在他的文笔下纵横驰骋,神采飞扬。从他的笔端,我们能听到人类情感之弦的拨动,有喜悦的泪花,有梦幻的觉醒,有顺从的忍受。与此同时,苏东坡开创了豪放诗词的先河,带领人类精神世界达到一个新的境界,生活的压力在阅读中得以释放,从而提升生活质量。

苏东坡钟天地灵秀于一身,从宋代丰神秀逸地走来,衣袂飘飘,屐痕蜿蜒。在欣赏、喜欢、敬重的一代文豪面前,能够从古人心智才华的卓越中领悟到心灵深处情感的力量,能够从重重磨难中感受到大无畏的精神斗志,并幻化为现实生活中生存的勇气与动力,这也是人们喜欢苏东坡的现实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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