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日,刘贵终于等来了与徐齐亮接头的日子。
这天上午,新街口民国中央银行大楼前,依旧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刘贵按照马凯制定的方案,佯装抽烟,观察着每一个从身边走过的人。他将吸完的烟蒂扔进垃圾桶里,一抬头发现左前方第二根电线杆下,站着一个中年人,满脸络腮胡,鼻梁上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件深灰色长袍。刘贵定神一看,正是徐齐亮。
其实,徐齐亮要比刘贵来得更早,他一直在马路对面观察,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在确定周围没有异常情况之后,徐齐亮才绕着弯子来到刘贵面前。
徐齐亮没说话,撇了撇脑袋。刘贵明白啥意思,就跟着徐齐亮身后往前走。一会儿,两人一前一后进到一档小酒店。
店铺不大,但座无虚席。此时,伙计的吆喝声,酒杯的叮当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两人不动声色地寒暄之后,要来酒菜。待伙计离开,刘贵压低声音问:“近来,上峰有什么指令?”
徐齐亮没说话,低头佯装整理袖口,顺势抠出一张小纸条,压在菜单下推过去,“蒋总指挥训令,迅即传达。”刘贵动作自然得体,将纸条放进了贴身口袋里。
转眼功夫,徐齐亮已三杯酒下肚。“兄弟,近来形势不明,要谨慎从事。江浦、江宁的弟兄算是倒了血霉,全包圆儿了。江宁那边是你负责的,可要当心呦!”说完徐齐亮似乎警觉起来:“共军没来找你麻烦?”眼光直逼刘贵。
刘贵没法说,就哼哈道:“我这人你是知道的,大事没有,小毛病缠身,派出所拿我能怎么的?不过,今天找你谈谈话,明儿让你汇报汇报思想,也是蛮烦人的。”
“没事儿就好,”徐齐亮收回目光,又嘱咐道,“一定要谨慎啊!”
这时,刘贵想起马凯的叮嘱,拿起酒壶,把两人的杯子都斟满酒,自己先举杯:“徐兄,你我能熬到今天,也算是福分,不能光说话不喝酒呀。来,小弟我敬你一杯。”仰脖子,一杯干尽。
刘贵加快了速度,是马凯指点的,因为再好的酒量也架不住快。果然,徐齐亮很快就醉如烂泥。
“掌柜,结账!”刘贵付完菜酒钱,架着徐齐亮歪歪倒倒地来到门外。
一辆黄包车迎过来,拉车人就是化了装的马凯。他朝刘贵递个眼色:“先生,又倒了一个。来,送二位一程。”架住车,将徐齐亮扶上去,随后放下帘子。
密捕极为利索,那张承载密令的纸条很快就落到了张飙手里。密令的内容是:“一、目前,国际国内形势趋紧,对我等十分有利;二、应即将各部选择适当地区集结,按既定方针积极推进工作;三、竭力配合做好国际反共同盟反攻之任务;四、集结后情形、位置、人员、马匹、武器弹药列表呈报。希各大部遵照并转饬所属一体遵照。”飚子飙轻蔑地笑了笑,他娘的,要做动作,还反了你!
要说“苏浙皖人民反共救国军”,其实就是个黑户人家的弃婴儿,无婆婆无编制无经费。也不好好地想一想,老蒋八百万正规军丢盔弃甲屁滚尿流,捏你还不像一只苍蝇。不过,都是带枪的家伙,战略上可以这样藐视,战术上却不能小觑。蒋知新毕竟出生行伍,渡江战役打响时,陆军作战部撤逃把他给拉下了,他走投无路便就地潜伏下来。他虽如丧家之犬,却雄心不泯,在短短的五个月时间内,就策划组成了一个行动总队,一个皖南指挥部及五个纵队,四个独立支队,散布于南京、皖南、皖北及苏锡常一带,仅南京总队就有四百来号人。队伍拉起来之后,蒋知新运筹帷幄,拟出行动纲草。方针:反共救国。任务:消灭共党。行动方式:不攻坚不打硬仗,潜伏各区县政府、乡镇公所,伺机策动共匪官兵。对共军储存的粮食、弹药、枪械、被服重要仓库,必要时予以利用或破坏之,策应蒋委员长反攻大陆。
“真不错啊,老狗日的还养了一帮孝子贤孙哩!”赵大峻抱着双臂坐在那儿,听完汇报后不无嘲笑道。对这些他已经听腻歪了,因为千名警力已经严阵以待,秘密做好了一切战斗准备,只等他一声号令,便可直取锁定的目标。而此时赵大峻最为迫切的是,只想在第一时间看一眼这位蒋总指挥究竟一副啥模样。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十九日凌晨,赵大峻办公桌上的电话骤然响起,这是正在一线实施监控的马凯打来的。他报告:此刻,蒋知新正带着一帮人在五区狗耳巷十二号之六举行入伙仪式。
赵大峻一脸坏笑:“嘿嘿嘿,真他娘的得劲,狗崽子们还有这份雄心,正好来他娘的一锅端!”撂下电话,抄起家伙,直扑蒋知新老窝……
十二号之六离巷口大约八十米,赵大峻在马凯的引领下,利用房檐下的黑影作掩护,慢慢往前移动,尽可能增加行动的突然性。
蒋知新的家早就被严密包围起来了。蒋总指挥已成为瓮中之鳖,只等着赵局长亲自拿人了。当然,这些动作蒋知新是不会知道的,除非他有第六感觉神经。
赵大峻把袖口朝上捋了捋,右拇指抵开枪机,向张飙一侧头:“上!”
张飙对着门,腾起右脚揣上去。只听“咚”的一声,大门被踹开了。
赵大峻随即冲进去,大声吼道:“不许动!缴枪不杀!”
正在信誓旦旦的匪首,被突如其来的断喝声惊呆了。梳着大背头,不高不瘦,嘴里包着一副金牙的马正文,假装举手,趁光线昏暗,收回右手往腰间摸去。
“砰——”说时迟,那时快,赵大峻手枪一抬,照着马正文的右手腕点了一下,企图顽抗的马正文立马蔫了。
其余匪首见大局已定,抱头蹲下,自动缴械。
赵大峻背后忽然传来“噗通——”砸地声,紧接着又是“哎呦——”一声惨叫。他回过头望向窗口,只见窗沿下正趴着一个人,天庭饱满,目光冷峻,一副党国栋梁神色。原来这小子拉开窗户要趁乱夺窗逃跑,谁知刚爬上窗沿,猛然被窗外的一只力掌猛击了回来。这小子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怎么也起不来。
赵大峻提溜着手枪走过去,冷冰冰地用嘴吹了吹枪口里冒出来的青烟,然后蹲下身子,用枪尖托起蒋知新的下巴颏儿,讥讽道:“蒋总指挥,有两下子啊,又发展了几个弟兄啊?起来吧,别躺着呀。”
蒋知新看一眼赵大峻,没吱声,也没动弹。
张飙叱喝道:“别他娘的装蒜,快起来!”这口气从哪儿学来的?都那毛病。
蒋知新不是不想站起来,而是站不起来,摔得太重,骨骼像散了架,动弹不得。他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对老蒋的赤胆忠心算是白费了,苦心孤诣蓄势待发的反攻队伍,随着蒋老大的落网,全军几乎覆没。没过几天,各地捷报也纷纷传来:千余匪特悉数捕获归案,收缴枪支刀械九百件……
重拳出击,苏浙皖人民反共救国军寿终正寝。